实验室内的光经过调解,白中仍然泛着些微浅淡的蓝光,投到地面上,仿佛明月低垂时流淌下的清波,又如积于地面的细雪。
这光线落到人肩上分明没有重量,可谢琅依然感觉似有白雪压肩。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试图掸掉,可指腹触到的是温暖干燥的衣料,并无半点冰雪的寒意。
她心下稍沉,顺势理了理领子,才放下手。
勾陈的手仍然按在仪器上,祂指节微动,在舱壁上轻抚了抚,又抬起手来。
谢琅眼睁睁地看着空气中泛起烈火烧时才会出现的涟漪,而那台仪器在这涟漪中熔化,逐渐委顿在地,化作一摊细细的灰尘。
它像是固定在了着火前的那一刻,在勾陈手指拨过后,才显出了真实的样貌。
……不,这位研究院院长一向以能拨动数据闻名联邦,或许她方才看见的,也只是仪器留下的投影。
浅淡的光线映入她漆黑如墨的眼瞳里,闪出近乎凌厉的光。
谢琅拢了下袖子,平平地问:“谢鸣玉本该比她父母死得早一些,对吗?”
她想起退化成原生树形的派西斯、惨遭植入虫族基因甚至虫卵的斯科皮欧,还有凯布里和另一个年轻男人口中已经被扔掉的施姓容器……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这三种死法里,原身本来会遇上哪一种?
“我不知道。”勾陈平静地回答,神情依旧平淡到近乎冷漠,仿佛封冻已久的雪原,“方才我也说过,当时,我并不在‘环形山’。”
谢琅心知祂并未说谎——恐怕,这位研究院院长的底层逻辑里,还不容许有这样的回路。
祂当时的确不在环形山,是在她遇上霍里斯前才赶回来的,一来就是雷霆手段,直接令这一人造卫星重力颠倒,出入口闭合。
“不过,你刚才所说的应当没错。”勾陈眼帘微垂,将眸中泛金的色泽压低几分,宛如煌煌明日垂野,露出一线灿金的锋利色泽来,“小茹和幼安既然已经死在军部监狱舱,按理来说,鸣玉也是活不成的。”
祂看向谢琅,眼含询问:“你能说说你的经历吗?”
谢琅沉默了一会。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试探,试探她对当时的情况了解多少。
可惜。
谢琅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头顶角落里的一点微芒。
如果连勾陈都不清楚当时的事,监控数据也没能复原出来,那……
柯卡塔等人对谢鸣玉的图谋,恐怕不止于一个实验品。
就如当日她和霍里斯听到的那样,他们想让谢鸣玉成为“容器”。
只是,这个“容器”,究竟是指什么?
她面上神色不改,恰到好处地递出几分疑惑与迷茫:“院长……并非我不想说,可我醒来的时候,离银青星只有三天河日的航程了。”
勾陈神色一顿:“……什么?”
祂猛地挑起眉,冰蓝眼瞳正中的金色跳跃如火焰,似乎要顺着目光的方向烧到谢琅身上:“你不是自己逃出去的?”
话已经问出来,勾陈便自觉有误,生生住了嘴。
谢琅飞速地从祂话中探出了更多的消息——勾陈恐怕是知道她在大启有着什么地位的!只有这样,祂在不了解当时情况的状态下,才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她自己想办法逃到了联邦边缘星域。
她心下疑窦丛生,脸上只作未听明白,道:“不是。——您不也知道,大启的字与联邦的字完全不同吗?”
勾陈听得出来她是什么意思:如果她是自己逃出去的,一开始恐怕根本寻不到合适的时机。毕竟,要逃亡的时候读不懂字,无疑是极拖后腿的。
祂神色不由发沉,有些焦躁地理了下没有丝毫褶皱的衣袖。
线索断了。
谢琅倒没祂那么心焦,思量片刻,便说:“依院长看,我的身体应当没有别的问题了?”
勾陈下意识扫过她全身,冰凉的、仿佛蛇类游走过的温度再次掠过谢琅的肌肤,她却知道,这是勾陈为她进行全身扫描时该有的触感。
——谁叫祂那双机械眼睛是冰蓝色的呢。
那种冰冷的触感一收,勾陈阖了下眼,带着祂眼下肌肤拼接的痕迹又明显了几分。
祂淡淡地说:“没有。”
谢琅舒了口气,很自然地接上话头:“那便好,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太在意事情的原貌。”
——再怎么说,她在飞船距离银青星三天河日才苏醒的事实无从更改,与其悬心于之前的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如想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
柯卡塔等人尚在暗处,但他们……还对她现下这具身体有所想法。
容器么,自然是不能毁坏的。
她轻轻合了手掌,语气非常直白:“我探听过凯布里和一个年轻男人的私下交流,他们认为,我是最好的‘容器’。”
勾陈抬了下眼。
她对联邦有了一定的归属感,但算不上多。或许还需要什么人做风筝线,牵住她。
祂想起尚还躺在仪器上的霍里斯,瞳色变得幽深。
“你需要什么?”勾陈淡声问,“我能给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