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看过去,只见李纪将纸提起来,吹吹墨迹,仿佛一切胸有成竹,了然于心。纸上是一个“待”字。
师爷恍然。前辈尝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详处之谓也。盖详处之,则思虑自出,人不能中伤也。他佩服的行礼,动容道:“大人的理性,我等望尘莫及。”
李纪淡然一笑,看向屋外接连下了三天的雨,叹道:“只是需要点时间。”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是夜,通判府,翠芳院。
翠芳院的布置格局与陆家四个院子的布局截然不同。迈步踏进翠芳院你只能看见一棵参天大树在院子中央,没有其他的花草,像是去寺庙参拜时的院子。唯一不同是,上面没有挂上经幡。
穿过那棵树,才是翠芳院的堂屋。踏进屋里,抬头看去,就可以直视板壁上挂着的地藏菩萨。板壁前放着长条案,条案前正中央供着一尊佛——普贤菩萨。菩萨面前有着贡果和香烛。使整间屋子充满佛性。
“母亲,你的佛染尘了。”林颂雅身穿白衣,轻眉敛笑,心情极好的站在堂屋里,注视着那染尘的佛。
王夫人端坐在堂屋正中木椅上,手里转着念珠,半阖的眼睁开来看了一眼林颂雅。淡笑道:“无碍。”
林颂雅坐在屋内,自顾自地给自己添茶,听到了门窗四合却能传进来沙沙作响的风声。
林颂雅像是有点冷,走到王夫人身前蹲下,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嘴角含笑,眼里满是孺慕之情,撒娇问道:“母亲,你说要是翠儿知道她的孪生姐姐要被您害死了……”
“雅儿心疼了?”王夫人垂眸,注视林颂雅的脸,含着不易察觉的不悦,似笑非笑道。
“哪儿能啊!我这是怕斩草不除根,来年春风吹又生。”明明说话温温柔柔,吐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王夫人眼里的不悦散去,挂着真心实意的笑,“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要……”
“谁?”王夫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屋外身体撞击的动静,声音凛冽,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她早就将人遣散,没有命令不得靠近堂屋。既然有人,不管听没听到都要……死。
“是我,母亲。”王悦伊被风和雨簇拥着推门而入,风带着雨灌了进来。
“母亲早前叫我好好照顾妹妹,现在看来,母亲已经将她照顾的很好了,觉得还有我那个必要吗?”王悦伊张目嗔视,话头一转,带着叱咤风云的盛怒。“你们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吗?”
“姐姐在说什么,妹妹听不懂。”林颂雅上前想挽着王悦伊,打趣道:“瞧姐姐衣裳都湿了,要是感冒了得怪罪我了。”
王悦伊眼含不屑,避开她,厌恶道:“别碰我,我恶心。”
“你怎么对你妹妹说话的?”
“母亲也不怕遭报应吗?”王悦伊嘲讽着,又重复一遍道。
只听‘啪’——的一声,她被打倒在旁边的桌椅上,桌椅被撞的东倒西歪。她偏倒在一旁,被撞的五脏六腑都疼,眼前模糊一片。她看到她们二人嘴巴张张合合,却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她强撑起身子,费力地站起来,感受到眼眶的热意,有点疑惑为什么会流泪。然后,她又可以听到了,听到极其微弱的声音。“毕竟我是你母亲,你怎么这么对你母亲说话的?”
“母亲?你配为人母吗?”王悦伊终于站了起来,语气嘲讽,眼底盛怒难掩,冷笑着看她。
“善若人妇,慈若人母。你有哪一点做到了?”王悦伊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心也跟着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就像节奏越来越快的鼓点。她声含指责,状若疯魔,指着王夫人叫嚷道:“你与你兄长无媒苟合,就被世俗所不容,还答应嫁给我爹爹,你就枉为人妻。生而不教,教而不养,你就枉为人母。草芥人命,杀人如麻,你就枉为人。”
“你就是个自甘下贱的贱人。”
“你都枉为人了,你这样的人怎么配让我叫你一声娘亲?”
“我以你为耻。”
窗外的风开始怒号,雨也在全力厮杀。
屋里的王夫人听着这一声声含着恨意的指责在耳边回荡,怒火中烧。将手里捏着的几颗念珠捏成粉末,愤怒的伸出手抓着她的头,横拖倒拽,强硬道:“你懂什么?我与我兄长没有血缘关系,怎不能在一起?如果不是你父亲胁迫,我怎会嫁给他?我需要这样偷偷摸摸?弄成如今这样?”
“嘭”——只听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屋里的桌椅都乱七八糟的躺在地上。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又被摔在地上的王悦伊嘲讽一笑,抹去嘴唇的血,“成婚我爹爹能胁迫,你婚前失贞我爹爹能胁迫吗?你婚后失节我爹爹能胁迫吗?选择生下我是我爹爹胁迫的吗?你取人性命是我爹爹胁迫的吗?呵,当真是好笑!”
“你别一口一个你爹爹。他要是知道你都不知道是谁的种,他还会这么宠你吗?”王夫人冷笑,“听到不该听,看到不该看的人就该死。例如,那个苏生。你现在会在这儿,说到底你也是怕死而已。指责我不过是你的自我满足,你的自我感动!”
“你错了。”王悦伊突然笑了,错身上前,在王夫人耳边说了一句话。
王夫人一听,举起手想杀了她。就在这时有人迈步踏进屋里。
李纪,王政,柳瑞风和陆青都在。
王政眸色加深,注视着她的发妻,眼里含着复杂而微妙的深意。他突然觉得,从来不曾认识她。他扶起王悦伊,背对着她,涩声道:“当初,是你父亲喝醉酒,失手杀人。其死者家属答应私了,条件是八千两。当时,正值我上门提亲,你父亲提出除聘礼外另加八千两才同意。我为了娶你,就同意了。你父亲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不曾逼迫过他们。”
王政佝偻着背,扶着人踏出房门。最初,他曾以为她的心里也是有他的,后来她做主抬妾,对伊儿不好,他知道了,她的心里不曾有过他。
是他错了。回想半生,往来光景皆是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