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主子,今天是主子万岁爷斋天敬神的日子。”
“那今天就不谈杀人。将邹应龙那份奏章拿来。”
“是。”石迁爬起来,走到御案前拿起那份奏疏又跪回到嘉靖身边,双手呈了上去,
嘉靖在神坛前跪直了身子,左手举起那份奏疏:“太上道君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有些事你们做不了主,其实朕也难做,只能请上天替朕做这个主。就拿这道奏疏来说,你们看了,朕也看了,里面的某些人我们君臣可以做主,剩下一些人只好请上天做主了!”
说完便将那份奏章投入到火盆里。
又有烤漆又有羽毛,这份奏章投入火盆立刻冒出一股黑烟!
嘉靖还挺直地跪在神坛货盘面前,“罗龙贪墨国帑,搜刮民财,暗通倭寇,这诸般罪名审问翔实,铁证如山。严阁老。”
严嵩立刻趴下头去,“臣在。”
嘉靖:“因该人是严世蕃举荐的,你就不要过问了。”
严嵩趴在地上:“臣有罪。”
嘉靖:“用人之道贵在知人。两京一十三省多少官员,都要靠你们举荐,有实心用事者,如胡宗宪。有顾全大局者,如谭纶张居正。这些都是好的。像罗龙左宝才这等硕鼠竟也举荐,严世蕃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严嵩不得不落实发话了:“严世蕃无知人之明,实有害于江山社稷,臣奏请革去他的六部堂官之职,即刻缉拿归案,听候发审。”
仅仅是无知人之明?徐阶在等待嘉靖表态。
嘉靖的背影看不出任何表态,稍后却说出了让徐阶更加失望的话:“严世蕃举荐的人未必都是差的,福建、南直隶和江西支援浙江打仗,这些官员都不错。一杆子打倒一船人,这非明君所为。”
严嵩眼皮子抽了抽,总不该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吧?事情闹得这么大,若是轻易放过严世蕃,就得舍弃陈洪,这对嘉
靖来说是个极大的损失。
严嵩并不是不想救自己的儿子,但局势到了这个程度,已经很难保住严世蕃了。他不止一个儿子,八十岁了,可谓子孙满堂,他要为家人考虑,只能牺牲掉严世蕃。
果然,嘉靖并没有放过严世蕃的想法,“工部虞部那四个官员犯的事,陈洪早已经跟朕说了,证据确凿。”接着转向徐阶,“张居正是你的学生,也是裕王的伴读,回去之后,你要好好教导,这个人是有些学问在身上的,这件事办得并不是很好,为官不该走弯路。”
既肯定了张居正和陈洪的阴谋,又实打实地警告了一番清流,不要太过分。
徐阶只能恭敬应是。
“罗龙要杀,杨顺和路楷也要杀,虞部那四个官员也不能留。这些事,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去办。至于严世蕃和鄢懋卿他们,暂时停职吧。让陈洪回来,在翰林院闹成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了!”
……
明嘉靖四十一年,执掌朝政二十年的严嵩、严世蕃父子倒台。但出于种种复杂暧昧的政治关系,嘉靖倒严但不倒严嵩,对严嵩还格外网开一面,只责他“溺爱世蕃,有负皇家期托”,虽然罢官,仍给予礼遇,每年可领米百石。
说到底,是嘉靖早就看明白了。祖制不改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一个大礼议都倾尽心力了,他也没能力改变这个局面。制衡内耗几十年不上朝,也是为了避免直接冲突。再聪明他也只是嘉靖而非汉武,整顿朝纲没有绝对的权力,只是痴人说梦。大礼议也只是争个名,真要跟既得利益集权争利,让他们把兼并的土地还回去,来个开天辟地,十个嘉靖都不够死。任何封建王朝的灭亡的基础都是从王朝建立之初打下的,土地兼并制度僵化问题是任何封建王朝都解决不了的,最多来个变法延缓一下死亡,比如张居正的一条鞭法。
也许是严嵩父子作恶实在太多,又或者有裕王、陈洪和徐阶等人的暗中推动,这一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反官僚衙门的迟缓,行动也出奇地快速。
三堂会审,议定严世蕃、严鹄、严鸿、鄢懋卿充边;严年、严冬送镇抚司严讯。呈送上,嘉靖准奏,同时再次降恩,宽恕严鸿,革职为民,以便侍养严嵩。而邹应龙,提升为通政司参议,由正七品一跃而为正五品。徐阶夫人沈氏、张氏都获一品夫人的诰封。
“潮到泖,出阁老”的古谚应验了。五十九岁的徐阶,时来运转,登上了仕途的顶峰,当上了内阁首辅,成了仅次于皇帝的第二号人物,
打开了大展宏图的广阔空间。
登上首辅位之后,嘉靖又将严嵩在西苑的专用值班室赐与徐阶。徐阶撰了谢表,感谢皇恩深重,将严嵩的值班室稍作扫除,重新布置一番,并推陈出新般地在墙上写下三条警示:“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待嘉靖驾临值班室读后,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很是赏识。他感到气象不同了。
严嵩倒台,只能像当年夏言一样回归江西。走的也是当年夏言回乡之路。但严嵩到了南昌便不再前行,而是在南昌的府邸住了下来,静待事态发展。严嵩清楚,嘉靖的斋醮求长生,一是依靠那些真人、方士,二是依靠自己。严嵩在斋醮求仙的事上花费了不少精力,读了不少相关的,也能讲出些门道,他寄希望于嘉靖回心转意,再次召自己入阁,在南昌不是更便捷么?
何况在他看来,清流一脉铁板一块,陈洪又不知死活地想要上裕王的船,在嘉靖手底下干了二十余年,他最懂嘉靖忌讳什么,内阁永远不能只有一个声音,司礼监也不能,更别提内阁和司礼监要联合了。只要他们敢这样做,严嵩复出之日可待。
老谋深算的严嵩料事如神,唯独忽略了于可远这个关键人物。
倘若没有于可远告诫高拱的那番话,高拱这时或许已经和徐阶他们同心同力,准备撸开袖子大干一场了。但没有,这时的内阁反而不如严嵩在时那样。
严嵩在时,徐阶谨慎恭敬,从来不敢当面违背严嵩的命令。如今徐阶为首,依旧是谨慎小心,次辅这个位子仍然没有确定下来,李春芳压根没有那个欲望,而高拱跃跃欲试的样子,让徐阶心生不满。
尤其在票拟一些关键的提议时,高拱总和他唱反调,甚至当面质疑他。
徐阶和陈洪当然不高兴,难免会在嘉靖耳边吹风,听到高拱这个样子,嘉靖表面斥责一番,随后立刻升任高拱为内阁次辅,把徐阶和陈洪气得够呛。
首辅次辅再次对立。
而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黄锦,也不似往常那般慈祥善良,开始处处找陈洪的茬,石迁、吴栋和卢东实这三位秉笔太监不断向黄锦抱团靠拢,四大秉笔开始和首席掌印太监针锋对麦芒了。
因这些矛盾存在,严世蕃等严党的核心人物也仅论罪流放,多数严党官员依然在位,极尽所能地向嘉靖溜须拍马,奢靡贪墨搜刮之风“无稍遏减”。
从翰林院离开之后,于可远及其家人便被黄锦送出了宫,接他们来的是高拱,去的地方也是高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