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信你是上天派下来辅佐朕的了。”
嘉靖帝从蒲团站起来,走到太上道君的神牌前
,自顾自地念叨着:“张真人留下很多传世道诗,皆是佳作,朕最爱《上天梯》这一首,换鼎复生孙,骑龙起霹雳。天地坏有时,仙翁寿无极。为人如此,为官如此,为君亦如此。于可远,你是有些慧根在身上的,希望你能用心修持,不要浪费了上天的一片眷顾,浪费了朕的一片苦心。”
于可远跪倒在地,叩谢圣恩。
嘉靖接着望向黄锦,“那边应该闹起来了吧?”
黄锦一愣,没听懂嘉靖的意思。
嘉靖白了一眼黄锦,只好继续提醒,“工部的事情出了这么久,消息再不灵通,也该传得人尽皆知了。”
黄锦立刻会意了,“主子,奴才这就回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
嘉靖帝往玉熙宫外面一望,一个有一米八个头的影子,映在了窗户纸上。
能出现在玉熙宫外的,只有司礼监几个大太监,而这个身高的大太监,只有今日值班的石迁石公公。
“进来吧。”
殿外传来声音:“主子,您是在喊奴婢吗?”
黄锦:“石公公,快进来吧,主子万岁爷等你回话呢!”
咯吱一声,石公公推开殿门,迈着猫步走了进来,跪倒在嘉靖面前,“拜见主子。”
黄锦抬头望了眼嘉靖,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知道这时该他出言了,对石迁道:“石公公,今日是你在司礼监值班吧?怎么来这了?”
石迁神色很冷峻,“黄公公,陈公公刚调走一大批东厂行刑太监,还有锦衣卫,往翰林院去了。咱家问过陈公公,陈公公没有明确告诉咱家,是否是主子万岁爷的旨意,又拗不过陈公公,担心出问题,只能前来回禀主子万岁爷。”接着,石迁望向嘉靖,“主子,陈公公他……”
这意思,是想问嘉靖,带着行刑太监和锦衣卫去翰林院,是否是嘉靖帝的意思。
嘉靖道:“陈洪有陈洪的事情做,你们有你们的事情做,很多事,不该问就不要问。”
嘉靖并没有明说是否是自己的旨意,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给过陈洪任何旨意,陈洪的所有行为,皆是陈洪从嘉靖帝的言语中推敲揣摩出来的。
这正是嘉靖的厉害之处。
事情若办得好,便是嘉靖的功劳。事情若办的差,便是下边的人自己揣摩错了,让下面的人背锅,与他无关。
这时,所有人都知道陈洪开始动手了。
但他们仍是有些疑惑,陈洪为何要去一堆只会耍嘴皮子的酸儒所在的翰林院……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翰林院正供奉着一群这样的家伙。
原本,翰林院是为皇帝起草诏的,但这一职权完全被司礼监抢走了,到了嘉靖朝,翰林院基本没有任何实权,只有编撰史、纂修先朝实录、记注起居管理等类似于“职”这样的工作。但正
因没有实权,他们这些人反而最有人风骨,最有酸儒的架子,“才高八斗,纸上谈兵”便是他们最真实的写照。一般来说,能在翰林院供职的只有三种,要么实在是有才无用,要么就是过于有用而被政敌算计到这里,要么就是避难的。
石迁答道:“应该是黄公公您传的话,让国子监和翰林院审议山东院试成绩,听到这个消息,徐阁老、李阁老和高大人前脚去的,刚才探子回报,说严世蕃领着鄢懋卿、何迁、董份等人,百来十号官员,也朝着翰林院去了。”
嘉靖这才有了反应,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实在让人毛骨悚然,“严嵩呢?他没有去?”
石迁道:“自从告病,严阁老便闭门谢客,今日严世蕃回府都被挡在门外,他们正是从严阁老的府门口往翰林院去的。此时,严府大门仍是闭紧的。”
嘉靖失神地望着殿外,迟迟没有出声。
于可远想,嘉靖应该明白严嵩的意思,也在惋惜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的老臣,大幕将落,这对君臣皆是身不由己。
一个自身难保,一个保不住自己想保的人,谁又能想到,这竟会是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
但严嵩这样做,绝不是在引颈就戮,他一定另有所谋。
严嵩还会使出怎样的阴招?
于可远暂时还想不通。
嘉靖忽然开口了:“都去看热闹吧,朕便不留你们在这里了。”
黄锦和石迁对视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担忧。黄锦问道:“主子,若是翰林院那边出了什么事,奴婢是否应该插手?”
“朕已经说了,你们各有各的差事,让你去看热闹,不是让你去管事的,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意思,翰林院的所有事,全由陈洪做主。事后,是错是对,是恩是赏,也都由陈洪自己担着,与他黄锦毫无相干。
黄锦又问:“主子,去翰林院,是否要让于可远回避?”
“他是风暴口,有他在,这出戏才会精彩。”
说完这话,嘉靖帝重新坐回蒲团,眼睛已经闭上了。
众人小心翼翼地退出大殿,关上殿门,所有眼睛都集中在于可远身上了。
“本想着让你避开这场风暴,眼下看是不可能了。”黄锦轻叹一声。
陆经道:“消息还没传开,除了我们,没人知道你进京了,认识你的人也不会主动暴露你的身份。到了那,你就在一旁看着,能不言就不言,你人微言轻的。”
石迁催促道:“快去吧,真怕陈公公乱来,不好收场啊!”
这时,于可远就像个闷头葫芦,他实在是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快。
严党会在今日倒台吗?他只觉得荒谬,严党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被打败,尤其是在严嵩尚未出手的情况下。
他深感此行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