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一片寂静,只有次第呼吸的声音。
杨顺这才朝张居正摆摆手,“太岳,坐下谈。”
张居正仍表现得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缓缓地坐下了。
杨顺接着望向田玉生,“犯人已经被羁押,应该立刻审讯,但我听说,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派去的审问官,都被田大人挡了回来,还说什么,审问犯人必须有你田大人的亲授,是否有这回事?”
田玉生:“属下办案,皆是依照朝廷颁布的规矩,以《大明律》为准则。属下不得不提醒一下杨大人,于氏全族涉嫌通倭,也只是有嫌疑,尚无直接证据表明就是他们勾结倭寇,那些脏财到底来源于何处,我们正在追查。所以,杨大人称呼他们为犯人似乎不妥。既然不是犯人,罪名未立,便不该由审问官审理,应先交由提刑按察使司审理。当然,杨大人若有朝廷的旨意,属下自然应该将案情移交到旨意钦定的主审官手里。”
“咚咚
咚”,路楷立刻在案上敲了几下,“既然有嫌疑,就该审问。你不愿意审,还不想我们派去的人审,田大人不会是有意拖延吧?”
“路楷,认清你的身份。”
田玉生这时也豁出来了,他清楚,若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在严党和清流间反复横跳,断然没有好果子吃。张居正已经给自己指了条明路,这个反严急先锋,他未尝不能一做到底。
赵云安接言道:
“你虽是皇上钦定的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县行政长官都是你的考察对象,但我若没记错,来山东时,朝廷并没有给你巡狩山东的旨意。既然没有旨意,你担着巡按御史和济南府知府的职,一个正七品,一个正四品,似乎不该同按察使这样说话。”
“哼!”
路楷冷笑一声,也不道歉,只是鼻孔朝天望着大堂的天花板。
见路楷仍是如此,张居正对杨顺道:“杨大人,议事就要有议事的规矩,下属同上司讲话,无论哪朝哪代,都没有翘着二郎腿的道理。”
杨顺瞥了眼路楷,咳嗽两声。
路楷只好正襟危坐,手也不敲案面了,很敷衍地站起来,朝着田玉生作了一揖,“卑职失礼在先,请田大人见谅。”
说完就要坐下。
“啪!”
田玉生猛拍桌子,“我让你坐下了吗!”
路楷猛吸一口凉气,就要发火时,杨顺接言了,“既然是议事,就要给人说话的机会。站着议事还是不便的,路楷,你注意点,这里是巡抚衙门,不是你的知府衙门。”
路楷只好应声道:“是。”
这番交锋,算是找补回杨顺让张居正站立许久的局子,也让杨顺明白,三司如今已然联合,并不是他随意便可摆布的傀儡。
亮明态度很重要。
杨顺见了,也不生气,不急不慢地问道:“田大人,你似乎还没回答刚刚的问题。”
“回大人的话。”田玉生起身,朝杨顺拱拱手,“并不是我有意要拖延,当初逮捕于氏全族
时,这些人一口咬定,是罗龙的侍从送来的礼物。我们无从考证那仆从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个人找不到,案情就没法审,总不能听信于氏族人的一家之言,更不能因寻不到这个人,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将罪名落实在于氏族人身上。两者皆不可取,下官以为,只能全力搜查送礼之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按理说,似乎是应该这样办。”杨顺很为难地叹了口气,“但你们应该知道,这件案子牵涉甚广。尤其是那个于可远,向司礼监呈上了个什么鸟船草图,兴师动众地就要制造了,这个事一出来,鸟船当然不能贸然制造。他有没有通倭,关系到朝廷后续的计划,几百万两银子在那等着,工部、兵部和户部多少人在看着,我们总该早些明白回话。还是我之前说的,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过去,咱们就过去。但有些事,关系到朝廷,关系着军国大事,百姓民生,我们不能含糊!”
说到这里,杨顺直接从椅子站起来,走到田玉生面前。
这时,所有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直直地望着杨顺。
“犯人……于氏族人就不要继续关在按察使司了,移交到巡抚衙门,由我领头,三司协助,知府衙门负责审案,汶上县知县调查案情细节,务必在三日内审出个结果。田大人若是担心将来朝廷责难,我可以立刻请奏,阐明要害,相信阁老会理解我们的难处,百官也会理解我们的难处。”
杨顺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田玉生,仿佛有莫大的威压从那双眼睛笼罩住他整个人,连毛孔都炸开了。
承受着这压力,田玉生狠狠咽了口唾液,“这似乎不妥……”
杨顺缓步走回,重新坐在椅子上,“不妥,是吗?看来我们之间的分歧不小啊……毕剑,将你调查到的信息讲给诸位大人吧。”
毕剑颇有些趾高气昂地站了起来,率先朝着从未发言、仿佛置身事外的俞咨皋发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