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可远摇了摇头。
“总得讲些道理吧?”海瑞踱着步,显得有些气愤。
于可远:“想要什么道理?就是为了让全天下的臣民乃至圣上知道您海刚峰一片热诚之心,拳拳为民,而其他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还美其名曰‘刚峰’。”
海瑞不语。
良久之后,海瑞声音有些嘶哑:“你果真这样看我,你我之间便无需对话。”
于可远:“非是这般看你,而是将旁人心中所想,直白地陈述于你。”
“他们怎么看,与我何干!我海瑞做事,从不需要看他人脸色!”海瑞望着于可远。
于可远再次沉默了,也深深地望着海瑞。
“我想你该不会是真的只是为了骂我出口恶气。”海瑞似乎明白于可远话音里含着一些惋惜和别的什么,坐在椅子上,顾自说道:“我不请自来,一是不想失了能够为民谋福祉的机会,二是不愿错失志向相同的君子为知己。”
于可远:“刚峰兄,说句你不一定爱听的话,能走,这个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回头,回你的南平继续做教谕。”
海瑞一怔,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于可远一字一顿地答道:“眼下还不是你该出山的时候!再浅显的道理,过刚易折!”
海瑞的眼睛瞪大了。
于可远:“到这个时候了,内阁和司礼监的意思也该让刚峰兄你明白。严党把持朝政多年,其实早已是土崩鱼烂。之所以能够维持,全靠逢迎圣意。宫里需求无度,他们又层层盘剥,才会落下如此大的亏空。修一座殿宇,左不过几百万两银子的事,真咬咬牙,也能挤出来。但前后拖延了三四年,等的是什么?不是真有人阻拦,而是就着这个事从国讨银子,往他们自己腰包里塞!这么大的事,全天下就没有一个为国为民的官员知道吗?非你一个海瑞出来戳破!为什么不说,无非是说不得!说了就要捅破天。哪怕是严党倒台,严嵩被罢黜,严世蕃被流放,归咎的也是无关痛痒的人物,但凡谁敢往皇上头上扯一点不是,严党就不会倒下来。如今他们作死,要谋反叛乱,说到底是因为清流们认清了这个理,愿意吞下他们留下的烂摊子,也不愿意给他们一点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他们开始这绝境的一搏。这个时候你站出来,把所有事情重新翻出来,也只有严党会对你感恩戴德,让他们觉得自己复出有
望!其余只会觉得你多事,你不懂事理!从大局想,从为国为民的角度想,讲这些话对眼下都于事无补,甚至只会添乱!这么明白的事,刚峰兄想必不是不清楚!你看不惯,这时走就是最好的!”
真是振聋发聩!
海瑞被于可远这一番话说得脸上阴晴不定,怔怔地站在那里:“徐阁老和高阁老都这么看吗?”
于可远:“两位阁老政见虽然不一致,但对严党,是一致的看法。”
海瑞又望向于可远:“可远,你怎么想?”
海瑞也坐下了,“对百姓无益,但也是最好的结果,严党官员私吞的土地,就算拿回来,也会落到其他官员和皇族手里,百姓们无非是从这家到那家当佃户。但对朝廷来说,剜肉补疮,长痛不如短痛,彻底理清了这些事情,将来真有什么大动作,反倒是好事。”
说到这里,于可远的目光显然从大门的方向看见了什么,便停住了话,低下了头。
海瑞也看见了,连忙站了起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俞大人(俞大哥)。”
俞咨皋似乎永远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但这时眉眼中却显得肃穆,也不等二人客套,直接坐在于可远身旁的椅子:“刚刚城外出了一桩事,现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于可远也有些严肃,问道:“什么事?”
俞咨皋道:“你们先听听这句话,看能联想到什么——横过二世,继以……”
于可远幽幽道:“这说的是两世之后,所指何人呢?”然后脸色愈发困惑和担忧。
“万事不理余三十,这话又作何解?”
于可远浑身一颤,不敢再言。
海瑞眉头猛地拧到一处,“三十余年朝纲败坏,不理朝政,该是此解。”
“二位能否联想到什么?”
海瑞和于可远当然联想到了什么,但谁敢明说?
俞咨皋继续道:“以金钱珠玉为命脉,酒色财气,醉生梦死,明实亡三习之手。”
每读出一句,于可远和海瑞的脸色便肃穆一分。
读到最后,海瑞已经站起,于可远浑身更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谁人所写!当真是诛心之言!该杀!”海瑞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