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明知故问。
黄锦和陈洪碰了一下目光,然后道:“是有这么回事,今年不如往年,很多收入大项都被边疆战乱影响,户部收入确实不高。但正因战事影响,咱家以为,户部更应该想办法尽早疏通商路,促成胡宗宪打赢东南这一战。左不过是前几个月艰难些,商路打通了,丝绸、茶叶和瓷器都运到海外,款项回来了,再补造船的缺,未尝不是福泽万代的韬略。”
陈洪笑了笑,“黄公公这番分析在理,户部还是有些额外款项的,先拿出来,促成胡宗宪这场胜仗,商路打通,用不了几个月,花出去的银子就都回来了。严阁老,你觉得呢?”
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严嵩望着桌案上的鸟船图纸也僵在那里。
大家都在等着,等严嵩的一锤定音。只要他答应,陈洪批红,建造鸟船这件事就算成了。
看到严嵩在犹豫,严世蕃深深地喊了一声:“爹!”
严嵩起身了。
“严阁老忧心社稷,自然知道怎样做,是对大局最有利的。”高拱在旁轻声说道。
“户部可以补齐造鸟船的缺口,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设计鸟船草图这个人虽然是胡宗宪发现的,我不信任,徐阁老和高大人相信,谭纶和张居正也相信,包括山东的赵云安,甚至新建伯王正宪,你们都信他,我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信了。将来鸟船真出什么怪事,或者胡宗宪这一仗不能打赢,我们就算丢掉乌纱帽,也不能抵消罪名的万一啊。”
徐阶和高拱心里咯噔一声。
他们知道严嵩这是在提醒自己,如此竭尽所能地促成鸟船落水,并督促胡宗宪决战,与他严嵩毫不相干,将来鸟船出问题,或者打了败仗,更不是他的问题,这些锅,都要徐阶他们背。
但徐阶和高拱没有想到的是,在绝境之下,严嵩严世蕃父子会为保全自己,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谋害之举。
“还请严阁老这就票拟。”
陈洪却不管那些,直接从案上递给严嵩一张票拟,将各部挤出的预算写上去,并确定了日期。
“签字吧。”
待票拟写完,陈洪将票拟拿在手里,“这张票拟,六部都要签字。”
说完,从严嵩开始,到徐阶、高拱、李春芳、
黄光升和杨博,每个人都在上面恭恭敬敬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徐阶签字的时候,手仍有些颤抖,以至于“阶”字的最后一竖还是点得有些过于粗黑。
这位谨慎小心了二十余年的次辅,或许有些预料,围绕东南抗倭决战和鸟船建造,将会生出多少暗流,使局势变得何其复杂。
精舍里,嘉靖皇帝这时似乎完全入定了,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外面争吵得越厉害,他入定得越沉静。让他们吵,听他们吵,这就是权衡。
……
春夜,满天星斗如同被揉碎的细纱,铺成一条闪闪发亮的银河,斜躺在济南府上方那青色的天宇中。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分轻轻地、阵阵地吹着,除了偶尔一声两声酒碗碰撞的脆响,赵府是寂静无声的。
张居正到底没有选择正面硬刚欧阳必进。
但许是受到赵云安的影响,知道知府衙门这会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所以,他也不急着非要在今晚就去拜访,便继续留在赵府躲避风头。
几个人围着宴席,酒一碗一碗地灌了进去。
不一会功夫,那队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人!”声音很是委屈。
赵云安脸色一沉,“见到欧阳必进了?”
那队官摇摇头:“没有,属下连辕门都没进去,就被人轰了出来……”
“谁轰的?”
那队官谨慎地回道:“是知府衙门门房的一个衙役,那人说欧阳必进正在宴请几个官员,不能到都指挥使衙门领差,若大人真有什么重要差事,便登门到知府衙门,亲自去说……”
“滑天下之大稽。”
赵云安并不懊恼,只是轻笑了一声,“张大人,您觉得我该去知府衙门走一趟吗?”
张居正沉默不语。
啪!
赵云安猛拍桌面,将酒碗掷在地上,怒喝一声,“起兵!立刻围了知府衙门,严禁任何人进出!”
说完,赵云安拂袖而起,朝着张居正拱拱手道:“我去换官服,然后到知府衙门走一趟,不能多陪大人。大人若觉得喝醉了,便在府上休息一会,晚些我会差人送大人回府。”
然后对于可远道:“可远,你陪我走一趟。”
张居正唰地一下站起来了,“何必这样呢?”
“那些斗争到底的人会再次雄起,那些乖乖投降的人会灭亡。”赵云安忽然一笑,目光中带着几分决然。
张居正不由一怔,昂首望天,“徐师傅,山东再遭剧变,我恐怕也不能按照您的吩咐静观其变,这时候,该有个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