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阁老。”陈洪走到小绣墩面前,“朝中就严阁老和您两个老臣,每日要处理内阁那么多事务,皇上体恤,从今往后,您到玉熙宫议事便不必站着,有和严阁老一样的待遇。”
徐阶听见这话,扑通一声就跪倒了,“臣叩谢皇上隆恩,但这份恩情,臣万难领受!朝中大小事皆是严阁老操劳,臣不敢贸然领功!”
严嵩也从小绣墩上站起来了,颤颤巍巍地走到徐阶和陈洪面前,“少湖是难得的厚道人啊,他不肯坐,全是为我考虑。陈公公,我来扶徐阁老坐下吧!”
说完,就要上去扶徐阶。
徐阶这时冷汗已经流下来了,如此天恩虽然令人惊喜,但陈洪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要他和严嵩平起平坐!
而严嵩的表现更令他心慌。
陈洪这时脸色也严肃了,“徐阁老,难道要我和严阁老一起扶您坐下,您才肯吗?”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坐下就是。”
在严嵩的手没搭过来前,徐阶猛地坐下去了。
严嵩仍是朝着徐阶的肩膀拍了两下,意有所指道,“好,好啊!有徐阁老在,我就放心了。”
“我们议事吧。”照例是陈洪主持会议,“兵部先把东南沿海的战况说一说,该怎样打,内阁今天就在这里商定一个章程来,需要谁来配合,怎样配合,也都要有个计划,我们能批红的就把红给批了,前线的战事不能继续耽误。阁老,您说呢?”
“仰赖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实心办事,倭寇虽然猖獗,但还不到不能控制的地步。”严嵩不紧不慢地给会议定调子,“今年二月,倭寇进犯福建,联合福宁、连江等地的倭寇,先后攻陷寿宁、政和、宁德等地,从广东南澳方面侵略的倭寇联合福清、长乐的倭
寇攻陷玄中所,进犯龙岩、松溪、大田、古田、莆田等地。倭寇声势浩大,当地军官不敢进攻,这事情我已着令兵部去查,公公也派锦衣卫协同办案,一应涉事官员缉拿归案后,胡宗宪便以王命棋牌斩立决,如今军心已稳,我军正重振旗鼓。胡宗宪传令让戚继光带兵剿贼,戚继光正领命引兵进攻横屿。”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陈洪问道:“戚继光的本事,我们有目共睹。有他出面,这场战斗应该是胜了。”
严嵩面露难色道:“只是横屿四面水路险隘不易通行,我军在这里已经停顿数日,难以破掉横屿倭寇,粮草不济,恐怕就要撤兵了。”
如果透过层层幔帐,走进中间的精舍,第一眼便能看到正墙神坛上供着的三清排位,排位下一座铺着明黄蒲团坐垫的八卦形坐台上,便坐着嘉靖皇帝朱厚熜。
在他手里,是锦衣卫前往横屿实地考察得来的情报。
上面确有说明横屿水路难行,我军粮草短缺。但粮草短缺的原因,却是当地官员以粮食短缺需为灾民赈.灾为由,不愿过多向军中拨粮。
那些官员,无不是严党之人,里面的弯弯绕,简直一看就破。
嘉靖帝只是默默地看着,什么都没表示。
“严阁老,您是户部尚,是否有多余的钱粮拨给戚继光?”陈洪继续发问。
“难啊,国空虚,我们和俺答的战争没平息多久,那边的难民要抚恤,而东南沿海被烧杀抢掠的难民更不在少数,仗要打,难民也必须安抚,否则便要激起民变。眼下时局已经艰难,不能再激起内忧了。”严嵩慢悠悠地说道。
“就没别的办法了?”陈洪声音有些发冷。
“山东可以往戚继光那里运粮!”高拱忽然接言了,“山东是粮食大省,倭寇也早就剿除,谭纶和张居正刚到那里,我去过信件,山东余粮虽然不多,但供戚继光打仗,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吗?”接着传来的是严世蕃的声音,“山东的粮食,不都被下面的蛀虫贪污了吗?竟然还能拿出余粮来。”
听到严世蕃有意将事情往山东通倭案上攀扯,殿内很多人都噤声,开始以目触地了。
“是被贪污了不少!”高拱的声音就像炸雷,在殿内徘徊,“但军国大事,从来就该放在首位。哪怕难民少安抚一些,不至于出现饿殍,也不能耽误前线的战事!山东难民最少,所需粮食不多,且谭纶已经来信,山东各级官员无论大小,皆可暂不领俸
禄,连同余粮一起押往横屿,供戚继光打仗!我们都做到这样了,户部总不该还有困难吧?”
“高大人忠公体国,这样一来,确实能驰援戚继光了。”
在严世蕃反驳的话未说出来之前,严嵩便抢先应言了。
“那福清、牛田和兴化的倭寇……”陈洪开始步步紧逼。
有高拱拿出的办法,余下倭寇闹得最重的地方,也能一一效法。前面严嵩都答应了,后面若是不答应,情理上必定说不过去。
这时,严嵩只好找补道:“这三个地方,便由江西、湖广和南直隶支援。”
江西是严嵩的老家,湖广总督是严嵩的学生,南直隶那边的官员也同样是严党。他这样安排,一是想向皇上证明,他是用心的。二来,由这三个省份支援粮食,什么时候支援,路途是否会遭遇一些困难,因为都是自己人,很好运作。
全出问题容易被人怀疑,但支援两个,一个遇到困难而支援不及,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时,严世蕃开始谋算如何给运送粮食下绊子。
但高拱颇有些有理闹三分的架势,朝着陈洪道:“公公,山东通倭案是前车之鉴,这些粮食押送到各处,不能只由地方官员办理,还请公公示下,是否由督察院和北镇抚司下派人手,一路监视护送粮食?”
陈洪笑笑,并未回答高拱,而是望向严嵩:“严阁老以为呢?”
“高大人说得对,就这样办吧。”
严世蕃急了,“爹!这不合规矩!”
“这里没有什么‘爹’,只有我大明的臣子。”接着传来的是严嵩严厉的声音,“北镇抚司去监督粮食押运情况,虽然不符合惯例,但他们代表了皇上,也可让百兆子民明白,皇上忧国爱民之心,如天圣德昭昭!”
“是。”严世蕃极其委屈地回了一声。
“大家都是忠公体国,实心办事,角度不同,有些分歧也正常。”陈洪轻笑了两声,然后拍了拍手掌,就见两个小太监捧着卷轴,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
“前些天,胡宗宪入京,咱家受皇上的旨意,在司礼监召见了他。他带来两张图纸,很得皇上喜欢,今天诸位大人都在这,也给你们瞧瞧,我大明朝真是人才辈出,山东省竟然出了这样一个天才!”
说完,那两个太监便将卷轴放在右边的案上,缓缓摊开。
严嵩、徐阶、高拱和李春芳身前摆着的,是于可远给俞大猷绘制的行袍图纸。
杨博、黄光升和严世蕃身前摆放着,则是尚不完整的鸟船设计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