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一封左宝才、季黎联名的信从济南府送到了新任东阿知县孔愈手里。
斟酌了两天,孔愈到底把信压在了案上,并以信中吩咐,接管了本科县试的一应大事小情。
“自从那位大太监来山东,周礼公公也跟着去了,上头在查左大人,我这时候本不该站队,奈何我是左大人推荐……”
将案上的信又读了一遍,孔愈连叹了两声。自语时,他的嘴在颤着,连带着头和须都在抖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头顶罩落,连堂外的光照进,也不能驱尽他心中的冷寒。
新任县丞迈着方步,洋洋得意地走了进来,“堂尊,私塾的徐先生来了,领着他几个学生,于可远就在其中。需要卑职寻个理由搪塞过去吗?”
孔愈本来像一头困兽在那里来回疾走,见到县丞露出新官上任的喜悦,心中烦闷,便停了下来,向他望去。
县丞已经奔到孔愈的身边,扶着他,抚着他的背:“堂尊,知道您老着急,天塌下来也有左大人他们扛着,您啊,就只管照做是了。”
孔愈慢慢停住了颤抖,两眼却还在发直,望着案上的信,喃喃道:“人心似水呀!李孝先跟着左大人半辈子,又是什么结果呢?我六十了,本该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却来趟这浑水……”
“堂尊,您老是在担心赵云安赵大人,会从中作梗?”县丞咬着牙,“左大人既然叫我们来了,应该有对付赵大人的办法,况且我听闻……谭云鹤谭大人,最近得了一位美人,很是乐不思蜀呢!”
“我当然明白这些。”孔愈缓过气来了,那只枯瘦的老手用力按在案上,青筋都暴出,“信人呈报,王正宪出了东流学院,正往东阿赶,若是不出意外,今天下午便到了。唉,我无颜见这位老友啊!”
县丞不吭声了,两眼却横着,望向地面,露出一些狠气。
“说吧!你要怎么做。”
县丞立刻退了一步,跪在地上,“堂尊,俺答部进攻大同这样严峻的事,严阁老都能压下来,山东无非是些子虚乌有的通倭传闻,又能闹出多大的事?东南大局还抗在胡部堂身上,这个时候,皇上不会动严阁老。我们若是不摆明立场,将来案子结定,左大人一定会转身和我们翻旧账。您老过去也在左大人手下干了很多年,难说尽善尽美吧?您敢笃定,左大人没握着您什么把柄?若非如此,他敢放您到东阿来吗?”
孔愈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县丞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地走到孔愈耳边说道:“既然驳掉于可远的浮票,这时候,我们索性果断些。左大人无非是想借着这次县试,逼于可远改写证词,还剩三天就开考了,卑职已经寻到数位证人,还有几个于可远的同村人,都可指认他的罪行。人已经到县衙,关进牢房,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关他三天,若不肯改证词,有办法让他改口,不信他能抗住!这样,县试也不必考了,这些罪证一旦坐实,便可以罪民身份,推翻他那些证词,从下而上一一推翻,通倭的荒唐案子也就结了。他肯改证词,到了济南府,什么样的证词还不是我们说的算?这可是一把利剑啊!左大人应该会把握这个机会,让那群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时候,您老就是首功!第二春啊!”
孔愈已经心动,却还是叹了口气道:“什么第二春,无非是图个安稳的晚年。”然后从案上抽出签子,扔到地上,对外面的衙役喊道:“即刻捉拿罪民于可远!传证人,升堂!”
……
徐元,司徒先生和韩先生正坐在县衙门房的椅子上,
于可远、俞占鳌、李衮和林清修站在一旁安静等人。
一群人都没说话。
寒风冷冷吹进,没人送茶,也没来问话,显然是被晾着的。
过好半晌,新任县丞带着一群手持刑杖的衙役冲了进来。
“拿下!”
县丞冷声喝道,声音不大,却透着恐怖。
县丞身后的四名衙役立刻冲到于可远身前。
林清修很紧张,大喊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可远犯了什么错?”
“什么错,到堂上就知道了!”
俞占鳌拧着眉,就要动手时,于可远摇摇头道:“不占理,我没事的。”
三位先生脸色也有些难看。尤其是徐元,他本就察觉到于可远身上有案子,县内传闻也不少,稍一想,就能猜到涉及了一些人的博弈。
看到于可远被捕,他不仅没有帮忙进言,反而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四名衙役的四根刑杖扫过来。前两根从他的腋下穿过架起上身,后两根向后腿弯处击去,于可远跪下了。
接着,沉重的锁链拴在于可远的脚裸和手裸上。
“先关进牢房,等堂尊传唤吧。”
县丞撂下这句话,便着衙役将于可远带走,然后也回大堂回话了。
自始至终,于可远都很平静。
来县衙前,他就盘算过种种可能,眼下的这种还不算最坏,他量这些衙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吃些苦头也是为将来更好。
这一难关,皆因内廷大太监赴山东而起,左宝才想自保,就得迅速结案。
谁先急,某种程度来说,谁就先落入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