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秀才并不搭理于可远,继续在旁边议论。
又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一个俞家亲兵揭开门帘,朝着坐在最外边的俞占鳌耳畔小声说了几句,俞占鳌微眯着眼,沉声道:“我知道了。”
然后朝于可远招了招手,“可远,下车,大人喊你。”
于可远匆忙下车,来到车骑的最前面,斗大的红缨和肩背后那袭外黑内红的披风,正是初见俞咨皋的行头,他并未坐马车。
俞咨皋勒紧缰绳,往前面一指,是一处新驿站,“歇歇吧。”然后转头对于可远道:“你来了。”
“大人。”于可远拱手拜道。
“会骑马吗?”
于可远摇头,“不会。”
“想学吗?”
“……”于可远有些迷惑。
“咳,不能招你入军,总觉得有些遗憾,看来你也不想学,罢了罢了。”俞咨皋一脸可惜,“李大人受了风寒,你知道吧?”
“草民也是刚刚得知。”
“嗯,这事你怎么看?”
在马车里,当着那群愚蠢生的面,于可远当然什么都不会说,但俞咨皋就不同了。
“显然,李大人是将草民的话听进去了,甚至入木三分。”于可远轻笑道。
“我也挺惊讶的,本想着,这样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顶多就在公审的时候装装样子,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勇气,他这一病,公审的日子恐怕要继续往后拖了。”俞咨皋笑着点点头,目光中毫不遮掩对于可远的赞赏。
接着,俞咨皋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于可远身旁,压低声音道:“刚得到消息,季黎派了一些密信到东阿,本想将李孝先他们的家眷转移到济南府,已被我的亲兵拦住,现正在搜集打探你们这些证人的情报。你这边,浪子回头的戏码,在公审里放出来,可没人会拍手称赞,只会成为攻讦的借口。有主意了吗?”
于可远轻叹一声,“早来,晚来,这件事总要面对,现在发生,总好过将来发生。”
俞咨皋深深望了一眼于可远。
他显然听懂了于可远更深层次的含义。现
在,他未曾科考,也没有进入仕途,提前面对过去的那些不堪,面对的只是地方的一些官员,以草民身份,最坏的结果只是几板子。只要将事情盖棺,有了公论,将来走向朝堂,面对更难应付的敌人,就算翻出这些事,也不能继续借着这个由头为难。
毕竟,官场上最忌讳翻旧账。
于可远继续道:“至于应对,草民不过布衣之身,实在难办,还请大人指点。”
这种时候,没有办法,胜过万千办法。
“你呀,怎么就长了那么多心眼!”俞咨皋指着于可远的鼻子,像是在责难,却有几分宠溺的意思,“你哪里是没有办法,只是不好讲出来罢了!我喊你过来,也是给你透个实底,胡部堂暂时挪不开身,已委托赵云安大人,届时会有赵云安大人请王正宪先生的信,有这两人作保,就没谁敢拿你过去的事情说事。但有一点你要牢记,无论如何,不能讲出是你诱导楚彪那些人,给倭寇送粮食的!”
于可远双目微闪,抬头望向俞咨皋。
“哼,这事你可瞒不住我,但也幸好,旁人没我这样聪明,并没查清楚事情原委。该处理的人,该隐瞒的事,我都一应安排妥当了,你无需担心。只是,今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该如此鲁莽,事前可以差人问问我。”俞咨皋淡淡一笑。
于可远也笑了,“我记下了。”
这一刻,于可远心里,真正认同了俞咨皋这个人,也真正将他视为知己。
……
湖光山色,风月斯人。
傍晚的济南府街上,更是人景如画。
一行车马踏在青石街面上,山东知府衙门的辕门遥遥在望了。
从高大的辕门往里望,是一根十余米高的旗杆,再往前,就是开阔偌大的中门。从这里,遥遥透出的灯火一直透亮到大门外,将红底金字的匾额照亮:山东知府署。
知府即“太守”,亦称“府尹”,制定为州郡最高行政长官,在明朝以前,广称“知府事”、“太守”或“府尹”,知府是明朝时才有的称呼。知府掌一府政令,总领各属县,凡宣布朝廷政令、治理百姓,决讼案,稽察奸宄,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一切政务皆为其职责。论品级,知府远低于总督、巡抚、布政使等,因此衙门的规制也要相差许多。但今晚,这里的气象何等显耀,中门里外到大坪到辕门到处沾满了官员、军士、随从等,大坪里面还摆满了四品及以上官员的轿子,灯笼火把,光明透彻。
这是谭云鹤接任知府后,在这里召开的第一次会议,也是他在山东提交的第一次公审。接到前站滚单来报,东阿知县李孝先今晚将赶来,随行的还有公审案情的一应证人,指挥佥事俞咨皋及其亲兵也在其列。
谭云鹤立刻通知了有关藩、臬、司、道衙门一律与会,并到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都指挥使衙门请了左宝才、季黎、田玉生、赵云安。他要连夜审理东阿的通倭案情,并在一日内将牵涉到的所有官员缉拿归案,以充倒严先锋,报效裕王爷的提携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