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西苑。
于可远仔细地打量着西苑的布局。若是不出意外,将来的某些时日,自己就要在这里度过了。
虽名为西苑,但这里毕竟是二老爷一脉的住处,并不算简陋。进了月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五六房舍,三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便是西苑的正中,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四间小小退步。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高邦媛和暖英进了正东边的闻思斋,那里应该是二老爷的住处,因是刚回府,应先拜见父亲,才能回自己的闺房。
几个下人将于可远和俞氏亲兵引到了西边的碧忠阁。
这里明显荒废了很久,石板间的缝隙长着杂草,还落了一些灰。
推开房门,东北角摆放着一酱紫色的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灰色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落叶,轻轻地拂过琴弦,与地上堆满的落叶叠合。
“这是二老爷年轻时所用的房,后来荒废了,因二老爷一向节俭,西苑并未雇下人,这间房子没人打扫,就成这样了,还望于公子见谅。”那下人恭敬地解释了一番,随后道:“今日府上有贵客,大夫人不能立刻过来见于公子,还请于公子稍事休息,若有所需,在门外喊在下便是。”
说着,这些下人齐刷刷退出门外。
房里就剩下于可远和俞氏亲兵,不用伪装了,于可远将凳子上的积灰擦掉,一屁股坐下来。
俞氏亲兵问道:“你刚刚是装出来的?”
“一直大哥大哥地喊着,还不知您叫什么。”于可远将旁边的凳子也擦了擦,做个请的姿势。
“俞占鳌,这是将军所赐名姓。”
俞占鳌口中的大人,是指俞咨皋,将军则指俞大猷。
“刚才在门口,多谢俞大哥仗义相助!”于可远起身,深深一揖。
俞占鳌也回了一礼,“大人既然将我派来,我自然要护住于公子周全,就不必这些虚礼了。”
“俞大哥,您称呼我可远就是。”
“好。”
二人坐在凳子上,闲聊了两句,便开始漫长的等待。
这时,思补斋传来一声低吼。
“你怎么敢的!”
特征极明显的中年男性的怒音,于可远心想,大概就是高邦媛的父亲高礼了。
俞占鳌思忖着道:“高小姐去东阿的事情,应该是被他父亲知晓了。”
“嗯。”
于可远点头,不由陷入了深思之中。
……
思补斋正中设的不是寻常木椅,而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檀香味的蒲团。
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
断向外氤氲着淡淡的香烟。铜香炉正上方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写一行瘦金楷大字:“仰仙堂”,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嘉靖二十一年正月元日高礼敬写”。
此刻,高礼正双腿盘膝坐在蒲团上,身前摆放着《真灵位业图》《周易参同契》和《太乙神教》三本道教名籍,握着木鱼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双眼含着怒意,直望向跪着的高邦媛,厉声道:
“我就说,你刚从外祖母家回来几天,好端端的怎会再去,况且并未与为父当面请示。果不其然,我差人去你外祖母家寻你,初时你外祖母还帮你掩饰,后来见实在不能掩饰,才告诉我,你根本没有过去!”
说到这里,高礼气得头晕脑胀,将经合上,从蒲团站起,来回踱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未经我的同意,就自作主张跑到东阿!你还知不知道廉耻为何物!”
高邦媛缓缓抬起头,盯着高礼,眼神中的失望没有丝毫遮掩。
似乎被那眼神所震慑,高礼竟然避开了,不愿再和高邦媛对视。
高邦媛道:“父亲,女儿只问你一句,和于家的婚事,到底该如何?”
高礼冷哼一声,“该如何就如何!这婚事,本就是你爷爷在世时,当着为父和你大伯的面定下的,虽然于家贫苦了些,但祖辈上的缘法,容不得你一个小辈置喙!”
高邦媛语气冷了三分,“我就知道,父亲根本不曾在意女儿的婚事。于可敬已经离世半年,难道父亲要女儿嫁到于家,当一辈子的寡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