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来,没有公务,玩你们的就是。”俞白摆摆手道。
于可远急忙搬来一个木凳,做了个请的姿势,“院窄了些,屋里又被阿母和高小姐占用,大人,我们就在这里谈吧?您可别嫌弃。”
“有什么好嫌弃的,我们上战场的时候,马棚都住过。”
俞白和他聊来聊去都不过是些闲话,一句敏感的都没有。就是问吃的什么,没被雨淋病了吧,又说起从军打仗的几件趣事。
于可远也相当沉得住气。
越是这样聊,就越证明此来的重要性。况且这样亲近的交谈方式,也能看出俞白这个人,有想结识自己的意思。
自忖没有什么王霸之气,能够吸引天下英豪。俞白这样做,无非是受到了俞咨皋的影响。
直聊了两刻钟,俞白才四下瞅瞅,解开蓑衣,从怀中掏出一件包裹得极严实的物件。
于可远眼力极好,从形状就判断出,这大抵是奏章一类的纸了,眼神微眯,心中开始泛起波涛。
俞白道:
“大人要我将这个送来,请你连夜执笔。再过一个月,就是皇上礼敬祭祀的吉日,朝中官员,不论品级,都要上青词贺表。
这贺表,你本是没有资格写的。但大人说了,山东这件通倭案情极其重要,光靠大人一个,恐怕不能抗住上头的压力,要保你,你首先要自证,让上面的大人们看到值得出手的价值。
这青词就
是一次机会,若写得出彩,能得胡部堂的赏识,不说这件案子能保你无虞,将来科举仕途,也是有好处的。”
这番话让于可远愣了下,有些晃神。
青词贺表……
青词,是在明朝特有的体,且因嘉靖皇帝朱厚熜而兴。因他一人喜乐,造就了数个青词宰相。
青词宰相并不是一个官职的名称,也不是什么好话,是专门用来讽刺那些通过走后门升官发财的人。朱厚熜好恋长生之术,每当有道教仪式,他就起草祭祀的章,因这些都记载在青藤纸上,故名“青词”。
因为这些旁门左道的邪术,而受到朱厚熜的宠信,进而一步步高升,这对于其他朝中大臣而言简直可笑至极,偏偏是这样可笑的事情,让袁炜、李春芳、郭朴与严嵩等嘉靖年间的大学士,成为权倾朝野的“青词宰相”。
所以民间有言,青词写好,就能加官进爵,这并非讽刺,而是确有其事。
俞白打开外面的薄锦,里面整齐地叠着三页青藤纸。
“一晚上,写得出来吗?”俞白关切地问道。
写好青词,虽然不会让皇上注意到自己,却可以提前搭上胡宗宪这条线,这是天大的机缘。
“青词本不该是我这样的身份该写的,但大人冒着大雨赶来,带来俞将军的一番苦心,草民斗胆试一试吧。”于可远压低声音,对俞白道:“大人随我来。”
不一会的功夫,于可远带着俞白进了高邦媛那一屋。高邦媛见有人进来,连忙起身,想要回避。
俞白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女人,“这位,就是高小姐吧?”
“民女高邦媛,见过大人。”高邦媛恭敬行了一礼。
“不必客气,果然是兰心蕙质,于家能娶这样的媳妇,也算祖宗有德了。”俞白笑着道。他明知婚约还未谈,却说出这番话,也算是帮衬了于可远一把。
于可远忙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帮伯母的……”高邦媛红着脸,就要夺门而出。
于可远笑道:“高小姐留下,也帮我出出主意。”
这种现成的显摆机会,若不好好利用一番,简直对不起俞白风里来雨里去的辛劳。
高邦媛有些拘束,站在炕边,远远望着二人,“也好。”
于可远将青藤纸平铺在桌面上,捏住笔。
看到那张纸,高邦媛愣住了,“如此上等的青藤纸,似乎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够拥有的。”
俞白惊讶于高邦媛的眼力,笑道:“没错,这是御制。”
高邦媛瞳孔都放大了。
御制,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座大山,直接压在她的心尖上。高家产业遍及邹平,以及临近的几个县,其中一个,就是为各地的寺庙道观供给青藤纸、朱墨等。而御制的青藤纸,用途只有一项,就是为当今圣上起草祭祀的章。
但于可远只是一介平民,如何能拥有御制青藤纸?
于可远伏在桌上,脑海中不断回想各种诗词名篇与道教典籍,全身心地投入。青词这种东西,于可远并不精通,极考验笔力,还得
善通道教典籍,仓促之间,他只好照搬未出的古人之言了。
渐渐地,一行龙飞凤舞的小楷出现在青藤纸上: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首合原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双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笔墨落下,一张青藤纸用尽。
身旁的俞白顿时惊得瞠目结舌,连道:“高!高啊!实在是高!真没想到,于先生竟然能写出这样震古烁今的青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