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高邦媛又沉默了。
实力,自然指八股及古典的掌握程度了,他这样想,就必定是饱读诗之人,这和村里那群人印象中的于可远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但见到于可远后,无论言谈还是行事,说实话,都给了高邦媛一个极好的印象,她反倒更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所以也就信了几分,觉得于可远是有些真本事的人。
再想关系,就不得不令高邦媛好奇了。
什么样的关系,能确保一个人在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关之中,不被各种阴险手段影响?若真有这样的人,恐怕在整个山东,都很有能量。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俞大猷和俞咨皋,但他们都是军中的人,在山东官场,旁人只会敬着,想要做些实事却难。
她又想到俞大猷和俞咨皋身后的人——胡宗宪。
“这样大的人物,应该不会为于可远出头。但俞咨皋两次邀请都被拒绝,反而派出亲兵随行,于可远的关系,应该没有表面那样简单,或者说……他是凭某些手段,让俞咨皋刮目相看,才获得这样的眷顾。他这是在自证,要我刮目相看,然后同意这门婚事。可想不通的就是这里,一个有如此实力
和关系的人,什么样的姻缘寻不到,犯不着为我这样在家族不受待见的人动心思。他必有所求……”高邦媛脸上重新挂起淡淡的笑,也或许没有,是冷风摇动面纱所以看不清楚。
沉默了一会儿,高邦媛问:“你执意留我在此,应该不止是为我考虑吧?”
“实不相瞒,留高小姐在家过夜,为的就是‘人言可畏’四个字。即便什么事都没发生,传到高府,也会变得极其不堪。这样一来,高府的人即便不愿,也只能将大哥的婚事转到我身上。”于可远直白回道。
“你,你好大的胆!”暖英气得脸都发白了。
“无碍。”高邦媛眼神制止了暖英,“于公子都这样坦白了,应该会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于可远迟疑了一下。
理由啊……
我能说,我是在空手套白狼吗?
“也是无可奈何,天公不作美,断了高小姐回县衙打尖住店的路,外面又闹倭寇,于某也是顺势而为。若说理由,于某只能讲些空大的话,不知高小姐可愿听听?”
“都已经这样了,于公子但讲就是。”高邦媛轻叹一声,感觉自己完全被拿捏住了。
“高小姐从高府逃出来,对族里的安排应该是极其不满的。曾听阿母讲,高伯父在府上并不受待见,族中基业皆被旁人所掌。高小姐若是同意这门婚事,于某愿到高府当入赘女婿,两年内,帮高小姐掌控家族,并将家中基业开遍山东所有府州县。”
高邦媛抬起头,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面纱上。
她轻轻呢喃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高邦媛不相信,于可远会为区区一个入赘女婿的身份,就为自己做这么多的事情。
“读很烧钱,一应开销需要高府。”
“你若上门,这些不在话下。”
“当入赘女婿本就很丢人,若是入赘之后,夫妇一体,皆不受待见,那未免太糟糕。”于可远又道。
“倒也是一个理由。”
高邦媛点点头,示意于可远继续往下说,因为光凭这两条,还是不足以让她信服。
于可远双眼一亮,愈发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便道:“国朝为官,纯靠那些俸禄的,不饿死也得被人笑话死,有份基业在,许多事情都好打点。但为官者不经商,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我家中只有阿母和阿囡,实在无人可用。但高小姐家里不同,本就有经商的底子,你我相合,如鱼入水。”
“可你这些终究是空口无凭,好处先拿了个遍,给予却放到远处。”高邦媛平静道。
“话是这样讲,但高小姐似乎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于可远轻笑道。
他已经猜到高邦媛如今的处境。
她大娘一家为了压制她父亲这一脉,绝不肯安排一桩好婚姻,就是怕夫家势强,将来争夺财产,高邦媛想寻个名声极好、家族势大的夫婿,是绝无可能的。
于可敬若是还在,凭他的天分,考中秀才并不难,若真如此,这门婚事恐怕还会有些变数。
但邓氏去信时就有让于可远代替于可敬的意思,在信中也有提及,高家一直没有回信,应该也是在调查于可远这个人的品性才干。
若猜的没错,她大娘那一脉应该已经调查过自己,有改婚约的意思,之所以拖着,就是想等高邦媛年龄再大些,没有其他退路,如何不忿,也只好应下这门婚事。
但于可远等不了那个时候。
况且真到那时,自己在科举一路,恐怕已经成就斐然,这门婚事会再有变动。
他要立刻促成这门亲事。
连底裤都被看穿,这回轮到高邦媛沉默了。
这时就应该给她来一粒定心丸了。
于可远开始想,她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无非担心自己是自吹自擂,不能顺利考取功名,将一生命运压在旁人的几句话上,未免太过冒险。也就是说,她对自己的才干仍持怀疑态度。
望向手里的《养生主》一篇,于可远不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