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修知道李衮的身份,但也颇有些秀才的傲骨,根本不搭理他。
李衮又道:“真没想到,不仅林秀才来了,这位只在私塾读了几日,连三字经都背不全
,还因为偷鸡摸狗这样的浑事被赶出来的家伙,今天竟然也回来了?莫不是家里揭不开锅,想找老师讨要学费?”
此时徐元还未发话,于可远心里虽然有一万句话想要怼回去,却只能沉默。
徐元声音有些严肃,“这里没你的事,回去读!”
“老师,您总不该真要给这登徒子返学费吧?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都替老师抱不平了!”李衮压根不将徐元的话放在眼里。
林清修虽然曾是徐元的学生,但他如今中了秀才,又不在私塾读,已经算是门外人,若是越过徐元,帮于可远出气,训斥李衮,这就是失礼,也只好忍耐。
至于徐元——
在他看来,林清修这样一个秀才亲自来求,而且礼数到位,是给足自己面子的。无非是让一个登徒子回来读,他有天大的祸心,在自己这里也翻不了天,若真惹祸,索性再驱逐出去,总好过得罪一个前途无限的秀才。
对于林清修讲到的读天分,徐元是一个字都不信。
连三字经都背不全的废物,这样的人讲天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受了正拜礼,就意味着徐元认同于可远回私塾,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刻,杀出一个李衮来。
徐元颇有些犯难,犹豫一番,索性低下头抚弄琴弦,只是抚,并不弹,摆明了不想管事的样子。
“也是老油条啊……”
于可远看到徐元这幅模样,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想让自己和李衮先吵一顿,若哪一方能吵出个道理,或者哪一方先露出败迹,他也就好摆明立场了。
李衮自然猜不透徐元的心思,仍旧趾高气扬地瞪着于可远。
要说他和于可远,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一来看不惯平民子弟,二来不愿同这样一个流里流气的混账一同读,三来性格如此,天生爱显摆。
“快收了你那点龌龊心思吧,想讨学费是门都没有,老师绝不会给你的!不行你就去县衙报官,我爹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至于回私塾……你更是别想,连个三字经都不会背,还整日打架斗殴,把私塾弄得乌烟瘴气,耽误了大家,我可不能容你!”李衮慢悠悠道。
于可远面露不屑,没有答话。
林清修却有些着急了,平日那么能说会道的,这会怎么像个闷葫芦?
“可远,你倒是解释啊……”
“大哥,我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不愿回答这样狂悖犯上的家伙。”于可远淡淡回道。
“你……你敢骂我?”李衮双目一瞪,指着于可远,对徐元道:“老师,您看到了吧?这家伙不仅出口成脏,还栽赃玷污弟子!这样的人,私塾如何能收?”
徐元沉默了好一会,才问:“你就不想听他如何说你是犯上吗?”
李衮微微一怔,“这有什么好听的。”
徐元瞥了一眼于可远,再次将头低下,静静抚琴。
于可远心领神会,笑道:
“好不好听,你听听就知道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弟子拜
先生时,是签了契约的,三两银子半年。
这钱,学生从未想过要回。李衮向弟子身上泼脏水,说弟子想要银子,这且不提他是何居心,却替老师拿了主意,要老师一定不能退还银子。
老师是知道的,弟子家中贫苦,家母一人维持,小妹尚年幼。老师一向心怀苍生,若怜悯弟子,将银子返还,这是老师的一片良苦用心,李衮所言,本就是在绝老师的善心,若为旁人所知,不免玷污老师的为人,此为一。”
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接着道:
“君臣,父子,夫妇,师生,兄弟,伦常五纲自古有之,老师无论是否愿意让弟子回来,弟子都受之,不敢妄言。
但这事似乎不该由李衮来讲,说句大不敬的,刚刚那番话,好像这私塾并非老师所开,而是李衮所开,由他做主一样,此为二。
有这两点,弟子相信老师不会认同这样的言论,自然不屑回答这种狂悖犯上之人。”
一时的寂静。
徐元抬头望着于可远,眼中满是惊讶之色,仿佛眼前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林清修抬头望着于可远,佩服之色溢于言表,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李衮抬头望着于可远,嘴角一抽一抽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脑中翻江倒海想要反驳,却想不出任何的言辞。
但他到底是有身份有地位有后台的人,受了这样的气,哪肯罢休,立刻破罐子破摔起来:
“胡言乱语!根本就是胡言乱语!老师莫要听他所讲!这家伙心术不正,断然不能让回私塾,老师若是觉得难做,我这就回县衙,让父亲派衙役给他撵走!”
然后转向于可远,“你过去干的那些破事,到了衙门,可得吃一些苦头了!”
这番话,一来是拿县衙压徐元,而来是威胁于可远。
可惜他到底是小瞧了徐元的人风骨。毕竟是整个山东都有名气的先生,往日里放纵李衮,只是给知县些许薄面,并非怕了他。
啪!
徐元猛地一拍桌案,将案上的戒尺握在手里,“这里哪有你讲话的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