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常也惊了一跳。
严嵩却仍是平静地坐在那,望着严世蕃。
严世蕃手一挥,“有这个可能。但我觉得不会。罗龙再怎么找死,他家就在这里,除非他连祖宗都不想认了,搞到那么多钱,去蛮夷之地生活?他过不惯的。我觉得是栽赃陷害。”
董份和白启常都转向严嵩,严嵩这时终于点头。
严世蕃:“爹刚才的责备是对的。是儿子没管好下边的人。现在这个结果,倒真是弄巧成拙了。山东的案子,我们当时没想到会生出这样一茬,就打着罗龙的旗号给于氏族里送去那些东西,能使他们信得过。本以为做得干净,再有杨顺和路楷他们,任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那小子。如今罗龙通没通倭倒是其次,关键真有这个嫌疑,若皇上也有追查的态度,我们就彻底陷入被动了。”
董份接言了:“阁老,徐阶他们,知道这个事吗?”
“我也是从陈公公的只言片语猜到的,因我想着世蕃和龙的关系
,才猜到这一层。除非他们早有安排,不然,徐阶不会往这层来想。”严嵩淡淡地说道。
严世蕃站了起来,又习惯地踱起步来:“我们需得做出最坏的打算。无论罗龙有没有通倭,既然皇上怀疑,他又和倭寇有理不清的牵扯,我们就得按他真的通倭来想,也按是徐阶他们的谋划。如今浙江这块地盘,除去胡宗宪这一支吃里扒外的东西,剩下的也大多是我们的人,徐阶要想筹谋,只能从谭纶身上下工夫。他地位只次于胡宗宪,倒真有这个本事。只是儿子有一点想不通,罗龙与倭寇基本只在徽州和山西一带联系,根据地并不在浙江,谭纶怎么会怀疑到罗龙身上?是谁给他出的主意?难道因为山东的通倭案牵涉着罗龙,他们就把主意打向罗龙?但时间上也说不通……”
“按严大人的意思,假设罗龙没有将军情递给倭寇,却有人提前给谭纶去信,让他去查罗龙,查出罗龙往日与倭寇有联系,即便罗龙没有传递军情,却被过去的坏事拖累,硬加上一条叛国通敌的重罪……这招真是狠呐!”白启常心有余悸地回道。
“到底是谁在耍这个心眼儿?”
董份脑子有些跟不上了,又不能够不跟上话茬,便将两眼翻了过去,在那胡思乱想。
严世蕃也纠结,这事毫无常理,就好像有人能够未卜先知一样。你下一步棋还没想好怎么走,已经有人下好破你局的棋子,同时给你埋一个巨坑。
在他的印象里,裕王、徐阶、高拱这些人统统没这个本事,要不然也不会是严嵩执掌首辅二十余年。
董份:“关口是胡宗宪不管事!他要按我们说的去做,早把山东那一摊子烂事处理干净,欧阳先生重新进入朝廷,掌管兵部,这一战我们何尝不能全力配合他打!”
董份这话的意思,若是欧阳必进按照他们的计划被重新得到重用,由他掌管兵部,那么在兵部牵头的大局下,打赢了东南大战,也是兵部的功劳,是严党的功劳,在基本盘仍然稳固的情况下,严党依旧会如日中天,不必担心被事后清洗。
“已经发生的都不说了!”严嵩发言了,“三件事,你们立刻去办。”
严世蕃、董份和白启常紧紧地盯着严嵩的双眼。
“第一件,既然不知道是不是裕王和徐阶的算计,就按最坏的打算。他们敢这样算计,明摆着想把事情往大了闹,盼着前线多吃几场败仗,把咱们全都拖下水。这时候再给前线供应粮草,反倒会显得我们底气不足,怕了。继续拖!我要他徐阶亲自过来求我!”
三人眉头紧紧地拧着。
“第二件,罗龙去山东配合杨顺和路楷了吧?董份,你即刻给他俩去信,捉拿罗龙进京,一路上务必要大张旗鼓地喊出罗龙通倭之事,但也一定要说
明,罗龙这段时间绝没有前往浙江,和前线败仗并无干系。险情在此,我们也只好舍掉这孩子,尽量护住他的家人吧。”
这时,董份和白启常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短短几个月,仇鸾、丁汝夔、左宝才、季黎和欧阳必进等人纷纷出事,如今连罗龙这个严世蕃的拜把子兄弟都要牺牲了,他们压根不敢想,下一个沦落为这个下场的,会不会是自己。
他们同时也很清楚,既然选择了这棵大树,将一切身家都托付在这棵大树上,不像胡宗宪那样,到底肩膀还扛着三分之一的苍生,三分之一的皇上,是有底气和严嵩说“不”的,而他们,无论是生是死,都只能顺从。
“是。”董份回道。
“第三件,罗龙通倭这件事出来,山东那边,张居正和赵云安会将于氏全族通倭的案子往罗龙身上扯。这案子不能拖了,世蕃,你动员一下关系,给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施压,立刻给杨顺严审之权,不要添陪审官。务必在罗龙抵京之前,将于氏全族灭口。记住,是灭口,一个都不能留。只有这样,罗龙通倭才能不涉及今年,彻底止步于从前,不连累到我们。”
严世蕃:“听爹的,我们立刻去办。”
只剩下白启常一个人无所事事,他搀着严嵩的手,“阁老,我扶您进去休息吧?”
严嵩看了眼外面的时间,轻叹一声,“这个时候,皇上已经出关了,给我换身新的官服,我想,陈公公该喊我进宫面圣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管家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爷,陈公公来了!”
严嵩重重地望了一眼严世蕃,“儿啊,事情都交给你们,能不能过这一关,也全看你们了。”
“爹……”
严世蕃悲恸地跪在严嵩脚下。
严嵩摆摆手,“我也要去宫里应我的劫,我们……都保重吧。”
说完,严嵩便在管家的帮助下,将官服和纱帽重新穿上,进前面大堂见陈洪去了。
……
与此同时。
浙江抗倭的最前线,冒着一场大雨,胡宗宪在深夜走进大帐,怒气冲冲地瞪着谭纶。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谭纶仍在看着张居正给他的密信,似乎早知胡宗宪会来,将刚温好的茅台酒倒出一碗,送到一个空案前,“部堂,坐下谈吧。”
胡宗宪深深叹了口气,又深深望了一眼谭纶,然后坐下了,“你不想解释,我也猜到前因后果了。赵云安前日给我送的信,说于可远嘱托陆经去徽州和山西查罗龙。接着张居正给你去信,你同时给徐阶去信,又派人去了徽州和山西。你派去的人和锦衣卫应该是前后脚到那两个地方,足够为你办很多事了。你们这样苦心积虑搬倒严阁老,宁愿让戚继光和俞大猷吃败仗,折损那么多在前线厮杀的将士,你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