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座。”嘉靖对陈洪说道。
“是。”陈洪搬过来一个绣墩,在嘉靖的床头放下了,徐阶挨着坐下。
嘉靖慢悠悠地挪动了一个身位,然后像是自嘲的语气,“海瑞说朕不上朝的话并没有说错,可朕病得久了,怎能上朝?朕想想专事玄修,传位于
裕王。卿等票拟施行。”
前一秒还是风平浪静,下一刻便风云突变!
嘉靖内心剧痛,心力交瘁,只能以退为进了。
徐阶慌忙跪倒:“臣捧读圣谕,不胜惊悚!不胜惊悚!海瑞就是孟子所谓的禽兽,《治安疏》不必放在心上,传位一事,臣等不敢闻。谨将圣谕封还。”
嘉靖接着说:“不依朕的传位,海瑞带头,将来指斥朕不理朝政的大臣会更多。”
这时徐阶心如刀割。内阁一共四个人,李春芳是好好先生,如此棘手的大事只能由徐阶和高拱全力承担,何况如今嘉靖和裕王父子关系疏远,迄今尚未将裕王册立为太子。
此番嘉靖撂挑子,朝中大臣不明所以,如果上表拥立裕王,一旦嘉靖震怒,连得裕王的地位也难保。所以徐阶不得不全力周旋。
徐阶再次开口,针对的便是嘉靖恐怕今后更多大臣指斥自己不理朝政的开导之语:
“海瑞之言,凡是有见识之人,都会认为其狂妄错误!自然不会有人跟着来指斥。”接着他又说海瑞是沽名钓誉之人,不足与他计较,又说什么“主圣则臣直”。
嘉靖执拗之性大发,还是要传位。
这次徐阶静默了很久,依旧跪奏道:“臣等捧读,不胜惊惧!不胜惊惧!”再次严词拒绝了嘉靖传位的要求,并恳请嘉靖“勿生疑”。
嘉靖三次欲传位,徐阶三次拒绝,时间也在一点点流逝了。
嘉靖对此稍有不满,“徐阁老庇护海瑞啊。”
徐阶抬头:“臣不敢,一切为了圣上。”
嘉靖又沉默了一阵,望向黄锦:“黄锦。”
“奴才在。”
“把海瑞的名单呈过来。”
黄锦将有海瑞的那张秋决名单放到托盘上,捧起托盘,又拿起朱笔走到床前,一应呈给嘉靖。
这时所有人都不再回避,望着嘉靖手里的朱笔。
嘉靖问陈洪:“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经午时一刻了,距离午时三刻就剩两刻钟。”
嘉靖点点头,“你刚才说,海妻一尸两命是上天的报应。既然上天给了他报应,朕就听天由命吧!”
说完便在名单上重重勾了一笔。
海瑞被勾决了!
徐阶脸色煞白,瘫倒在地上。
陈洪也十分复杂地望向嘉靖。
只有黄锦这时依然木然地站在那。
“这个差使就给黄锦去办。”嘉靖望向黄锦,“朕问你,两刻钟从玉熙宫到北镇抚司,能不能赶到?”
黄锦依旧面无表情,“主子刚才说了,能不能赶到都是天命。”
“主子……”陈洪猛然一惊。
“闭嘴!”
嘉靖喝住陈洪,然后对黄锦道:“你这就去,不准骑马,不准坐轿,就走着。”
“奴才遵旨。”
而这时,陈洪和徐阶才明白嘉靖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也不由得眼眶湿润,齐齐低下了头。
“朕啊,终究是没能搬去那万寿宫,到头来黄粱一梦。”
嘉靖将目光望向精舍门外,看到的是那一片望不到底的天空。
海瑞当然得救了,虽然不能出诏狱,但谁都知道,只等着嘉靖帝驾崩,裕王登极,便是海瑞重出天日之时。
……
“事情,都办好了吗?”
于可远往嘴里塞了半个鸡蛋饼,然后含糊地说:“都办好了。”
高邦媛的勺子一下子就掉落在了盘子旁边。
“真的?”
“当然。能推脱出去的事情,我都交给别人了,也在吏部那边告了假。申大人知道你临盆在即,没有为难,就放我回来了。”于可远吃了半饱开起玩笑来:“还能有什么事?要折腾的,别人压不住我就能压住,他要不服我,我就说要不你到内阁面前去告我一状?那人就很识相了。”
高邦媛笑了。
于可远说的当然不是实话。
但只要他坐在那儿不做事,何至于弄的现在这样,
人瘦了两圈,脸也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