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邓氏露出的那抹笑容——
其实就很怪,高邦媛和阿福或许还看不出,但若是于可远进来了,一准就能瞧出来,是那种女学生私下里会露出的笑容,会说一些让人脸红的话题。虽然皇宫大院里也会有宫女窃窃私语,还时不时地相互取笑——这种事发生在旁人身上不奇怪,但放在一向古板谨慎的邓氏身上就让人觉得怪异了。
“俞公子既然将家里的那门婚事推了,又常和我们家阿福这样……想来有些事是好事多磨的。”
高邦媛有些不好的预感,邓氏这话听起来像是……
“阿母难道是想让阿福……”
邓氏也只是笑,高邦媛不好再问。而阿福更是呆呆地坐在炕头,什么话都不提。这次回到家里,总感觉她哪里变了。
一家人齐全了,就陆陆续续开始忙活起来。
春联也贴了出来。这时蓝心扶着腰,抬着头往上面望。虽然红纸不是上佳的,但堂屋门口的字却是于可远亲手所写,由高邦媛为他掌笔,喜庆在旁边拎着纸,每写好一个字便抽出去晾干。
“年年顺景则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
字写得极娟秀俊美,横平竖直。高邦媛虽不知道于可远练字时有多辛苦,但看这笔迹,看着这短短的上下联,就觉得自家男人是下过功夫的,眼眶不觉便有些微热,心中既骄傲,又有些心疼。
横批当然是大局观一些的。
“国泰民安。”
上下联是对家庭团圆和美的一种期待,这样说,横批就不见得多出奇,却是于可远来到这古代,亲身经历之后心中的所愿所想。
这当然也是他们一家人的期望。
也应该是所有人的期望。
但有时候,于可远会想,说出国泰民安这番话,往往会觉得很陌生很遥远。虽然已经被提到过很多次,但反而不觉得这句话具备任何的现实意义,哪怕是一种期待。而经历了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波折和
动乱,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国泰民安的难能可贵。
国泰,才能有民安。
他们这一个小家看似有着短短的太平,但绝非天下就太平安定了,这安定业务费是一种暂时的假象,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假象,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却也都不愿拆穿这个假象。
高邦媛将春联反复看了好些遍,想着其中的含义和深意。这时蓝心穿着围裙从灶间一路小跑出来,朝着高邦媛挥挥手:“夫人!快进屋里,院子太冷了!”
慈云还怕她摔倒,一边搀扶着她,一边偷偷道:“蓝心姐姐一定是做好了点心,想让娘子先尝鲜呢!”
蓝心手里沾着面粉,灶间更是热闹。连邓氏、阿福、于可远和俞咨皋都在帮忙包饺子,喜庆在旁边摆饺子。俞咨皋今年是回不去老家过年了,其实往年他也很少过,一般都是和俞大猷他们在行军路上就把年过了。
阿福最是心灵手巧,但包饺子这种事,她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包出来的饺子往案板上一放,立刻东倒西歪睡了一大片!
于可远包的却很不错,有弯月牙的,还有扁船的和元宝的,模样都很漂亮神气,光是饺子边就有好几种的花样。
他穿越前就喜欢在吃喝上下功夫,饺子也是极喜爱的,自然要在这上头下很大的功夫。阿福虽然手更巧,但还是经验取胜,在这个方面就不如他了。
肉馅是用腊肉、酸菜和白菜和在一起的,人多,因而馅子也调了一大盘。
高邦媛进来后,先洗了洗手,然后帮着包了几个饺子。
包过饺子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这时一屋子的人便也不分谁是主人谁是仆人,又或者谁是客人了,都围绕着炭火坐下来,一边说话一边守岁。
守岁,又称为照虚耗、熬年,起源可追溯至南北朝。在除夕夜一家人团聚,遍灯烛通宵不灭,熬夜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守岁的习俗,既有对如水逝去的岁月含惜别留恋之情,又有对来临的新年寄以美好希望之意;点起蜡烛或油灯,还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赶跑驱走。
而在北方,守岁是从吃年夜饭开始,这顿年夜饭要慢慢地吃,从掌灯时分入席,有的人家一直要吃到深夜。在这“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的晚上,家人团圆,欢聚一堂。全家人围坐在一起,茶点瓜果放满一桌。大年摆供,苹果一大盘是少不了的,这叫作“平平安安”。
有的人家还要供一盆饭,年前烧好,要供过年,叫作“隔年饭”,是年年有剩饭,一年到头吃不完,还吃昔年粮的意思。这盆隔年饭一般用大米和小米混合起来煮,北京俗话叫“二米子饭”,是为了有黄有白,这叫作“有金有银,金银满盆”的“金银饭”。
于家自然依循旧例。高邦媛的位置最舒服也最暖和,手里捧着红枣花生核桃与南瓜子,这些当然都是有象征意义的。邓氏和阿福跟着坐在高邦媛旁边,喜庆便坐在三位女眷的身前。
蓝心和慈云她们挖空了心思做了很多甜点,比如油炸的小点心,上头还沾了一些芝麻,嚼起来又酥又脆,香喷喷的。还有甜味和椒盐的焦叶儿。还有炸熟的那种面,加了很多调料,被称作果子棒,越嚼越香。当然也有花生和芝麻做成的酥糖,这个下了很大的功夫,锤得很脆很薄,力气稍微用大一些就会把糖捏碎了,入口即化,特别酥脆。
一群人围坐在了火炉前面,门和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帘子和帷幕也都放下了。每个人穿得都
很厚,颜色也很新鲜。家里能点的灯也都点开了,这一天不讲究什么浪费不浪费的,朝廷更不会追究。
俞咨皋大笑道:“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年过,一直枯坐着大多没意思,大家都别拘束着……咳,除非大家把我当做外人!”
邓氏笑着道,“把你当外人,早就把你撵出去了,怎么会让你坐在这呢!”说着还朝阿福看了一眼。
阿福低着头,表情看不出什么,但举止还是有些别扭,这明显是害羞了。
“那就这样,咱们来行令吧,往年我们在军中都是行令,击鼓传花!传到的人就讲个笑话或者说个故事。”
于可远注意到他讲话的时候,某种角度竟然看到了李白——恣意潇洒翩翩美少年,似乎还不止一瞬。
邓氏笑着点头。
家里不会备着鼓,蓝心便将洗脸的铜盆拿归来。花呢,自然是从高邦媛的妆盒
里找出一朵红色的绒花。
喜庆举着手站出来,“我来敲鼓!”
喜庆拿着两根筷子,轻轻地,很有节奏地在盆上敲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