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喊于可远坐在左上首,并不是有意侮辱自己或抬高于可远,而是想考验一番于可远是否真的懂礼守礼。
别看是私下聚会,座位的排次极讲规矩。
人在得意时,最容易露出马脚,也最容易犯错。于可远若是真的坐在左上首,身为主家的赵云安脸上就会没面,这是对主家的极不尊重。
赵云安坐在了左上首,陆经坐在了右上首,于可远站在吴栋左手的前边一步之遥。
吴栋:“山东最近的职缺调动很频繁,按理说,无论司礼监还是北镇抚司,咱家和陆大人身份特殊,都不该牵涉这样的事情。但偏有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看顾大局,竟敢些损人不利己的事。陈洪陈公公派我们两个过来,一是为国保忠,二是为国保才,三是拨乱反正。”
赵云安那双眼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紧跟着吴栋双眼所望,投向自己,又投向于可远。
他清楚,吴栋所言的“为国保忠”,保的是他赵云安,以及赵云安身后的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等一心一意抗击倭寇的忠良,也未尝没有谭纶、张居正这样将大局看得比私情更重的裕王党,唯独不会有欧阳必进这种妄想颠倒乾坤之辈。
而“为国保才”,便是指画出行袍和鸟船草图的于可远了。
“拨乱反正”四个字很有说法,也最是关键。
吴栋坐在那里用目光慢慢扫视着,声音也慢慢的:
“前些日子,胡宗宪来司礼监,将你遇到的各种难处,都同陈公公讲了。听过之后,陈公公和我们都很体谅,你虽无功名在身,但凭你对朝廷的忠心,皇上圣德昭著,便不会辜负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于可远眼角一抽。
任谁都知道,他现在最大的难处就是府试,被欧阳必进挡着。欧阳必进不倒,他的府试便无法通过。吴栋将这事摊开了说,是否意味着,朝廷要对欧阳必进动手了?该以什么由头呢?
陆经这时将茶碗放在桌案上,脸色带着几分凝重,“我不妨和你们交个实底。就在前几日,司礼监刚将南直隶、山东、福建和江西四省支援东南一战的事情定下来,欧阳必进便越过谭纶和张居正,向通政使司上奏,山东储备粮食不足,无法支援。这个折子被严嵩带进了玉熙宫,皇上并未表态。之后,欧阳必进又以通倭大案的主要罪员为左宝才和季黎,且二
人又是案情的陪审官,于程序不合,请求朝廷重新审理该案。折子同样由通政使司递进内阁,也是严嵩亲自送进去的。自从这个折子出现,很多官员开始上奏,批请重审山东通倭案,并问责谭纶和张居正,请革去他们的职,甚至还要治罪。若非谭纶和张居正顶住欧阳必进的压力,这份折子是你们山东全体官员联名上奏,朝堂这时恐怕就大乱了。只有欧阳必进一人上奏,司礼监虽然可以压一阵子,但早晚要给出回应。趁着这个机会,吴公公和我便来山东了。”
意思是说,必须要在司礼监顶住严党压力之前,先让欧阳必进这个上折子的人倒台。
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严嵩不曾召开内阁会议,也没有给司礼监批红,这样两道至关重要的折子,竟然直接送进玉熙宫,连严嵩都这样无视规矩地出手,可见严党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牵一发而动全身,严嵩动了,以他为首的所有官员都动了。所以,欧阳必进敢越过谭纶和张居正向通政使司递折子,甚至连军饷和粮草都不愿支援了,这是赤裸裸地和朝廷对着干。
也难怪吴栋和陆经会亲自过来。
于可远想的更多。司礼监既然出手,欧阳必进的活路不多,自己最担心的问题迎刃而解,这自然值得高兴。但山东一局的全面落败,必定会使严党铤而走险。
按照历史记载,就是这一年,严世蕃因通倭被查。
原先他学这段历史,严世蕃被御史林润捉拿,给其定罪是一个极难的事情。严世蕃被擒后,大肆散播消息,说审理自己的三法司要为杨继盛和沈炼申冤,称他们之所以会死,全是严世蕃所为。三法司那时也确实把此罪列为头条,后被徐阶驳回。因为,严世蕃清楚当时给杨继盛和沈炼定罪的是嘉靖皇帝,并非自己所为。嘉靖何许人也?刚愎自用,极爱面子,若看到这样的罪名一定不会批准。因为批准就等于要承认自己的错误,是自己导致杨继盛、沈炼冤狱。
所以,徐阶后来为严世蕃更换了三条罪名。
其一是严世蕃勾结江洋大盗,训练私人武装,图谋不轨。
其二是占据土地修房子,是一块有王气的土地。
其三是通倭。严世蕃与罗龙是结拜兄弟,而罗龙勾结倭寇证据确凿,严世蕃也就和倭寇挂上了钩。他们聚集海盗,企
图里通外国,逃亡日本。
现在想来,这段历史有真有假。以徐阶的聪明才智和谨慎小心,驳回那样的罪名,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但严世蕃的三条罪证很耐人寻味,什么在王气的土地上修建房子,更大可能是秋后算账,没事找事。而勾结江洋大盗就更匪人所思,他再大胆,手里没有兵权,也不可能举兵谋反,同样像是陷害。
唯独第三条通倭,当初他以为也像是被栽赃。但考虑到如今的形势,罗龙通倭背后,未必没有严世蕃的意思,但逃亡日本的可能性不大,更像是“养寇自重”,给胡宗宪使绊子,让战事一直打下去。
“这里应该有利可图,罗龙通倭,据史料记载就是在徽州或江西一代,若能提前掌握他通倭的证据,提交给朝廷,东南大战打得更顺利,我进献鸟船图纸的功劳就越大,严党倒台也更快。”于可远暗暗呢喃。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陆经已经接着说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促成胡宗宪在浙江的一战。工部连夜审议,都很认可你那张鸟船图纸,若能在决战前下海,必定会发挥大作用。吴公公和我商量过了,通倭案不该重审,但现在司礼监还不能回这个话,事情没定下来,你就不能离开山东。不然把你带到北京,应该是最好的。不能离开山东,你继续待在济南府,也会分心,一会我派人将你送到平阴县,到东流院读。”
于可远不由抬起了头。
吴栋也道:
“咱家也给你个承诺。府试保你正常开考,正常放榜。但你要给咱家一个承诺,府试开考前,咱家要见到完整的鸟船图纸。”
“可以。”
于可远点点头,“但当初并非是我画的草图,草图要想作成,还得有一个人。”
“哦?竟还有这回事?”吴栋不由皱起眉,“草图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有谁知道?”
赵云安笑了笑,接言道:“公公误会了,他未婚妻颇有一些画艺,草图便是他未婚妻所画。这孩子是想向公公讨个赏,将来论功行赏时,也能算他未婚妻一份。”
“原来如此。”
吴栋也开怀大笑起来,“你今天若能考成秀才,并尽早把婚结了,只要胡宗宪打赢这一仗,别说一些奖赏,给你未婚妻封个诰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可远深深揖了一下,“谢公公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