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必进毕竟是老狐狸,“这里哪有大人?我痴长你几十岁,便喊我一声老先生吧。”
“若是在私邸,晚辈必定尊您一声老先生,还要向您请教一些理学上的知识。但这是知府衙门,于情于理,晚辈都该称您为大人!”于可远恭敬地回道。
欧阳必进笑了,那笑容很尴尬,还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怒意。
因有于可远这番铺垫,赵云安接下来的话便显得顺理成章,“欧阳大人,进去换官服,开大堂吧,今天有公事要谈。”
然后转向两侧的谭纶和田玉生,“谭大人,田大人,一会的公事两位也可以听一听,若有意向,我这就差人去巡抚衙门和提刑按察使司为两位大人取官服。”
“咳咳。”
田玉生弓着腰,满脸愧疚的样子,“实在是惭愧,你们都知道我不胜酒力,刚刚和欧阳先生喝了几杯,这会已经醉醺醺的,唯恐耽误正事,就不参与了。”
“田大人请便。”
田玉生什么德行,赵云安实在清楚,根本对他不抱幻想,然后望向谭纶。
谭纶在那里迟疑着。
正在这时,又一辆八抬大轿从街拐角进来了,远远一瞧,前面的队官高举“承宣布政使”的旗帜,这显然是张居正。
既然有旗帜,
张居正也必定穿着官服。
联想到张居正之前是去了赵府,谭纶不由望向了赵云安身旁的于可远,带着几分好奇和惊讶。
张居正到底被这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三言两语就改变态度,穿着官服来这里,难道要硬刚欧阳必进?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欧阳必进。
这是当着众人的面打脸,欧阳必进若是答应,就是颜面扫地。若不答应,耽误了公差,赵云安便有一万个理由向朝廷弹劾他。
欧阳必进的语气没有那样足了,“天已经这样黑了,有什么差事,明日一早到巡抚衙门公议便是。”他顿了顿,语气深沉,“同在大明为官,赵大人,何必呢?”
“为东南抗倭大战筹备军饷,调派士兵,哪一个不是刻不容缓?欧阳大人,你上任的第一天就该来都指挥使司任领这门差事,我已等你一天了,却连个消息都没有捎带,我无法,只好持军令来此!请你即刻升堂审议!”
赵云安这几句话就像在欧阳必进的心窝猛地捣了一拳!
想他官至六部尚,何曾委屈如此?被一个小小的地方都指挥使逼迫到这样的地步,却无计可施。
他慢慢闭上了眼,眼前便忽然幻出了一片乌纱帽被摘落的景象,满门被擒,流放荒野!
欧阳必进立刻睁开了眼,那幻象随之消失。可此时的欧阳必进脸色已然有些白了。
他想到,这一次重新入仕的选择,应该是错了。
本该颐养天年,不再牵扯到是非堆里,却因严世蕃这个外甥屡次三番恳请,又眼见严党岌岌可危,不得已而入仕。
他本以为,借着曾经的威名还有严嵩的关系,小小山东官场简直手到擒来。但刚上任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寻常,这里局势过于复杂。赵云安和田玉生本应该和他统一战线,但胡宗宪因东南大战而首鼠两端,田玉生又只顾明哲保身,开始和严党撇清关系,谭纶张居正以深查左宝才和季黎的名义上任,更不会和他一条心。势力盘根错节,牵涉颇远,只能先站稳脚跟,确立自己在山东官场的地位,后面很多事才好做。
这场私宴,说是宴请群官,其实更像是为摸清群官态度而设。
他显然摸清群官的态度了。
欧阳必进压下心中一口气,对旁边的队官道:“请赵大人进大堂。”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身影很萧条,也很落寞。
大堂议事,于可远显然是没有资格参与的。谭纶、张居正和赵云安出来时,已经过了子时一刻,欧阳必进并没出来送行。
透过敞开的门户,于可远清楚看到,欧阳必进坐在案首,脸色很沉,神情相当落寞。
“走吧。”
赵云安轻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