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云鹤:“你在李孝先手底下干了这么些年,粮食又不是玉器珍玩,那么重的东西,往哪里运,运给谁,你就没有半点猜测?”
常育温深深咽了口唾沫,目光朝着左宝才和季黎身上瞥。
“看什么呢!”
谭云鹤猛拍惊堂木,“明白回话!”
左宝才笑着道,“谭大人要你明白回话呢,怎么回事,你如实道来便是,往我脸上瞅,莫不是我脸上有答案?”
常育温连忙低头,“罪,罪员只知道那些粮食乔装成商船,重新运回了省里,大多发往济南府。但具体运到哪个衙门或是哪位大人的私邸,罪员真的不知情!”
“押下去,换楚良。”
谭云鹤满意地笑了。
接着,楚良与常育温的供词并无二致。
堂内参审的所有人将二人供词阅览一遍,都觉得没问题,便封上烤漆,将来结案时,这份供词便是结案的一部分了。
也就是说,李孝先通倭,已经是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下面该审李孝先了,谭云鹤并没急着将人押来,而是望向左宝才,“左大人,刚刚的两个罪员,皆指证李孝先将剿倭物资运回了省里,大部分都在济南府。您是山东巡抚,济南府的事情,就没有能逃出您法眼的。这个事情,您事先就没有一点察觉吗?”
“这是什么话!”
没等左宝才开口,季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你是主审,我们是陪审,这是没错!但左大人也是你的上司,你这样问话,可有对上司的半点尊重?”
“季大人,卑职只是就事论事。同在朝廷为官,皆是为了我大明朝。左大人若知道些什么,也可促进案情进展,我这样问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这里面真有什么隐情,您不想左大人回答,才替左大人回应的?”
“放肆!简直放肆!”
季黎气得直喘粗气,正欲破口大骂时,左宝才拉住了他。
左宝才望向主座的吴栋,“公公,谭大人作为主审官,忽然审问陪审,这是否合乎规矩?”
吴栋老神在在地坐在那,一直没有睁眼,听见这话,便马后炮地回了一句,“似乎是不太合规矩,但谭大人为案情考虑,也情有可原。”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是典型的和稀泥。
左宝才的脸抽搐了一下,只好回应谭云鹤:“罪员刚刚已经说了,是以商船运回济南府。我虽是山东巡抚,管理商户却不在我的职务范畴,何况州府县每日要有那么多事务要我
过问,几艘运粮的商船,谁又会在意呢?”顿了一顿,他接着道,“但到底是我疏忽大意,我会向朝廷请旨问我的失察之罪。”
谭云鹤冷笑一声,“押李孝先!”
李孝先进来了,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却仍是朝着所有官员深揖了一下,然后跪在地上,“罪员李孝先,见过公公,见过诸位大人。”
谭云鹤:“常育温和楚良该说的都说了。李孝先,我们查过你的家产,贪污的剿倭物资不过三成,常育温和楚良占一成,余下的六成用来贿赂了何人,招出幕后主使,你是从犯,只要肯招供,我自会向朝廷求情,让你家人少受些罪。”
左宝才幽幽道:“如实招认,无论你背后有谁,都不必顾忌,这里的诸位大人会为你做主。”
着重强调了“如实”二字,话说得恳切,仿佛真的在替李孝先考虑。
“冤枉!”
李孝先嗓门并不大,一开口却是满满的委屈,将大堂震得隆隆作响,“罪员确实养寇,并贪污了剿倭物资,但此事从未有任何人指示,也从未将剿倭物资贿赂给谁!因是剿倭所用物资,与市面寻常的粮食不同,罪员担心被发现,便以市价的三成贱卖,谭大人,您在我家里查到的银子,便是我运到济南府贱卖所得了。”
“胡言乱语!胡诌八道!信口雌黄!”
谭云鹤猛拍了一下身前的大案,显然是被李孝先这番强词狡辩震怒了,“连常育温和楚良都指认你背后有人,还不说出实情,这里面可有的是刑具!”
这时,左宝才和季黎对视了一眼,纷纷望出彼此的震惊和担忧。
李孝先竟然没有招认他们,实在出乎意料。
他们已经准备万全,只等李孝先招认,便把脏水泼到严党身上。但如今李孝先将罪名全都抗下了,自己却把山东大小官员向严党众人贿赂的账册提前送到谭云鹤手里,更散播党争谣言,甚至还将戚继光之子从蓬莱县押到济南府,正在司狱司关着。
斧头已经把船凿开了,你忽然告诉我,河里的水都干涸了?
左宝才将语气压到极低,尽量表现得和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妨,这里的诸位大人都会帮你。更何况,你我相识一场,你如今这番遭遇……还是如实招来,朝廷也会酌情宽待你的家人。”
这件事,若没有李孝先的招认,自己去领罪,供状和奏疏百分百会被“原疏掷回”,或者直接石沉大海。从此之后,便彻底从主动沦为被动,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也彻底和严党撕破了面皮。
程序和过程务必合乎情理,且依附在李孝先的供词上,他的反水才不会被淹,且掌握了招供的“话语权”,让朝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才能从绝地寻到一丝渺茫的生机。
李孝先摇摇头,神情落寞,“罪员并无难言之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