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谭云鹤转头望向楚良,“你现在还有什么要狡辩的?早就差遣衙役到东阿,将你家财全部查抄,一应的剿倭物资,你家中连半成都不到,倭寇也没剿成,还是俞大人出的手。我再问你一遍,那些剿倭物资都到哪里去了?招出来,我和几位大人自然会斟酌定罪。不招,恐怕免不了你的皮肉之刑了。”
楚良这时也有些跪不住了,抬起头,偷偷瞄向左宝才和李孝先,“革,革员确实贪了一些剿倭物资,确实都存放在家里,至于剩下的大部分到了哪里,革员也确实不清楚。还望大人明鉴。”
“把我们当小孩哄啊。”谭云鹤冷笑,“你在东阿县任巡检这么多年,剿倭物资一向是从济南府运送去的,运了多少马车,都运到哪里,恐怕没有谁比你更清楚的了。这个时候,你一句不知道就想了事,包庇可是罪加一等的!你不吐出幕后主使,无非是想护住你身后那些人。本官合计着,你护住他们又能得到什么?一个人将罪名都扛下来,坐实主犯,处以绞刑,家眷流放一千里,那可是以通倭罪名流放的,他们得多辛苦啊?”
李孝先慢慢望向了谭云鹤,“谭大人,您这样审,是否符合规矩?您这样的问话,办又是否详实记录在案了?”
谭云鹤一怔。
左宝才却抓住机会,朝着身后的仆从道:“把办的案拿来,我看看。”
办有些惊慌,望向谭云鹤。
谭云鹤皱着眉,没有说话。
案就这样被拿到左宝才手里,粗略一扫,脸色便沉了下来,“你是怎么记录的?我们刚刚的审话答话,至少得记下十张,你却只写了两张?”
那办立刻跪在案旁,“下官今日吃坏了肚子,实在忍耐不能,无法集中精神,这才……”
“拖下去!杖刑二十!”季黎猛拍桌案,一脸怒容。
“看在谭大人的面子上,杖刑就罢了。”左宝才笑呵呵地望向谭云鹤,“但话说回来,刚刚谭大人的问话,似乎有诱供的嫌疑,不甚妥当吧?一个县衙才多大,巡检和典吏的直属上司就三个,知县,县丞和主簿,谭大人这样问,是否在怀疑,这三人就是通倭的幕后主使呢?直接问不就成了?何必多此一举,使案情饱受诟病。案记录成这样,今天的公审,恐怕又要作废了。”
说完这话,左宝才从陪审位站了起来,“谭大人,再议个公审的日子吧。”
谭云鹤脸色铁青。
他本以为,有于可远和林清修等人作证,必定能逼楚良吐出幕后主使,当场捉拿李孝先和王安等人,再层层盘剥,牵扯到谁就查谁,将山东官场的严党一网打尽。
但他没有料到,自己询问不当,竟会导致这场公审直接作废。
其实,那个记录案的办,他根本就不熟悉,他也不
曾指示办规避重点。现在想来,这个办应该也是左宝才安排的人,听到胡宗宪要来,又有王正宪插手,局势变得愈发复杂,就暗中吩咐那办漏掉一些审问,提前终止这次公审。
事已至此,他就算想找补些什么,但办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他管辖范围的,总不能在自己身上找错吧?
这个闷亏,他只能硬生生地忍下。
“三日后,再审!”
谭云鹤猛拍惊堂木,压低声音,以近乎嘶吼的方式宣告了一声。
就这样,于可远再次回到门房。
其实,案情到这里,他心里清楚,后续没有自己出场的机会了。
他的价值只有一条,咬定楚良和常育温背后另有主谋。剩下的事,牵扯到李孝先和王安,乃至左宝才等人,那都是更上层的博弈,他一个小小布衣,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若李孝先能够听进去自己的忠告,来个装疯卖傻充楞,顾左右而言他,将案情一直拖延下去,那么,无论是严党一方的左宝才和季黎,还是胡部堂这边的赵云安和俞咨皋,都会全力保他。
看似谭云鹤与赵云安是一路人,实际上,二者诉求根本不一样。前者只为倒严,后者却要考虑胡宗宪的立场,更要谋全局,稳住南北战事,所以只审一半,留待以后局势明朗再审,是最佳的处理办法。
而对于左宝才等人来说,他们当然希望就此结案,要么结在常育温和楚良身上,要么结在李孝先身上,不祸及自身就可以,但因为有赵云安和谭云鹤牵制,如今连胡宗宪和王正宪都插手了,这个目的显然有些难办,他只能全力配合李孝先,将案情无限期拖延下去,等着严嵩对胡宗宪和裕王党施压,将谭云鹤和赵云安等人撤走,事情也就好解决了。
所以,独木难支的是谭云鹤。
刚回到门房,俞占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收拾收拾东西,我跟你回东阿。”
“啊?”
于可远有些惊讶,“不是要等胡部堂吗?”
“胡部堂才不会淌济南府这摊浑水,早就到了东阿县,这会啊,应该已经到你家里了。”俞占鳌轻笑一声。
“呀,那可耽误不得,我这就收拾。”
于可远有些受宠若惊,胡宗宪竟然直接去了自己家里。
“大人还说了,让你回去就好好读,准备明年二月的县试,这个案子,剩下的事就给赵大人他们处理就行。还有,你之前不是说要帮你妹妹寻些事做?我家大人已经给我家将军去了信,将军这次是同胡部堂一起来的,到时候你和他细说就行。”
俞占鳌一边帮于可远收拾行李,一边念叨着。
于可远之前确实和俞咨皋说过,要为阿囡寻些事做,但绝非俞占鳌语气说得那样轻松,他所谋甚大,确实只有胡宗宪、戚继光或俞大猷才能做主。
“俞大哥,你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于可远笑着。
“咳,感谢什么,你要真过意不去,等以后发达了,帮我谋个好姻缘吧!”俞占鳌道。
“我记下了。”
这件事,于可远在心底深深记下了。
很多时候,他虽然足够无情,甚至坏得流水。但对于他在乎的,或真心实意为他好的,他也从不吝啬真诚和热切。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将来为俞占鳌寻觅的这桩姻缘,会是许多人的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