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
就是酉时三刻,天还未黑。李孝先一路舟车劳顿,又渴又饿又累又病,在马车里换了一身便服,就来到了左府,在还有二十余丈外停下了。
下轿后,他站住了,远远地望着那座自己无数次来过的府第。府门廊檐下,一排的红灯笼上,“左府”两个颜体大字苍劲有力。
“好梦欲成还又觉,绿窗但觉莺啼晓。”
李孝先感慨一声,十余年前得到赏识时,左宝才在这里召见自己的情形,就像是在昨天。
可这一回,前面二十余丈的路程,他却觉得遥不可及。
他推开身旁的随从,毅然决然地徒步走完这段路,即将纷至沓来的谋局和难料的人心,也需要他进行一番准备。
“就在这里等我吧。”
说完,李孝先拉开门帘,将马车里放着的一个抱负捧着,一个人踉跄地向着大门而去。
“李大人许久不曾来了。”
门房显然也是熟人,见到李孝先这一生,就能感受到那种久违的亲切,但亲切中又明显透露出一些苛责、质问和陌生。
李孝先当然能明白那种审视的意味,惨笑一声,“左师还好吧?”
门房仍然拦在大门的正中央,“左大人一切安好。”
李孝先:“烦请先生带我拜见左师吧。”
门房笑了笑,沉吟着,好一会才道:“本不该和李大人说这些,从早上起,老爷就有吩咐,公审是由谭大人主持的,一应来济南的官员都该听谭大人的安排,老爷不宜先见你。”
李孝先低着头。
其实他早就想到这样的刁难,不见也正常。但他难免还是涌现出一种难言的酸楚,对左宝才有感情是真的,想要拖他下水以保住家眷也是真的,两者没有绝对的冲突,沉默了好半晌,深深望着那门房说道:“烦请你禀告左师,通倭案情关系甚大,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该先见他。”
门房皱着眉思忖了一会,才勉为其难道:“好吧,那李大人就先等等。”
“烦您代传。”没等门房离开,李孝先凑近了两步,附在他耳畔,压低声音道:“胡部堂还有东流院的王先生,都有信寄到俞大人那里。”
门房双眼猛睁了一下,神情极为惊讶,“你说的,可是俞咨皋俞大人?”
李孝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好,我记下了。”
说完,门房急匆匆来到房门口,轻声唤道:“老爷,季大人。”
左宝才正在房里来回踱步,季黎坐在案前,一口吃着从江南贡来
的葡萄。
左宝才抬头望了一眼门口的门房,并未搭理他,继续对季黎道:“吃,就知道吃!都什么时候了?就算不能替我解忧,也别给我添堵吧!”
季黎往后一仰,“有什么可急的?一个谭云鹤,还能反了天不成!”
“哪是一个谭云鹤?刚刚不是来过密信,李孝先他们的亲信都被俞咨皋扣押了,这是大的事,到你那里,怎么打不出一个水漂呢?”
左宝才甩过来一个白眼,结果季黎压根没瞅他,自顾自地往嘴里扔葡萄,“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有那么多把柄在,还能反咬咱们一口不成?您就是想太多!依我看,这桩案子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李孝先的家眷被扣住,他也不敢反水!何况我们刚刚掌握的情报,那几个证人里,竟然有这样一个混世魔王,这样的证词又怎能相信呢?大人,您也坐下缓一缓,这葡萄很甜呢!”
“你……”
左宝才指着季黎,气不打一出来,却无从出气,逮住门房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和你讲多少遍了!在大门守着,谁来也不能进!怎么着,每来一波人,你都要请示我一遍?要你何用!”
门房:“这回是东阿的李大人。”
左宝才:“管他是谁……等等,你是说李孝先来了?”
门房:“李大人风尘仆仆地来了,似乎还染上风寒,苦苦哀求,就要见老爷一面,我多番劝阻,他仍是不肯走。”
左宝才瞅了一眼季黎,见季黎也抬起头,气就消了一些,又踱了几步,对门房说:“你可跟他讲了,这里是私邸,要是谈公事,晚些可以到知府衙门上谈。要是谈私事,这个时局,也并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