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县试,于可远停住了脚步,“其实不论县试还是府试,考的都是两道八股题,只要将大学、中庸、孟子和论语学熟了,这两关并不难过。但院试就不同了,两道八股题,一道必考的四题,一道可以选择的五经题,县府院试三考,每考只间隔两个月,确实需要复习一下。现在已经是九月,县试在明年二月,等这通案子告一段落,我就得回私塾闭门苦读了。”
前世的记忆虽然珍贵,但也只能帮助于可远在官场上提前布局谋划,于科举考试而言意义并不大。因为科举考试的内容,大多出自儒学经典,需要背诵大量古籍,即便是在前世,他也无法完全背诵四五经,只是掌握了经典的名篇名句。所以,苦读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别人被八股折磨得死去活来,到你这一句‘并不难过’就完事了……”俞占鳌暗暗咋舌。
于可远低着头,笑而不语。
从县衙出来已经临近中午,又去私塾给徐元请罪一番,将事情详细说明,额外请了半个月的假,趁着天还没黑,二人便往于可远家里赶。
临近傍晚赶回家里,邓氏不免一番询问。
将在邹平发生的一应事情讲清,又挑挑拣拣把到济南府作证提了一提,当然是只挑不让人忧心的内容。得知于可远被胡宗宪和王正宪看重,邓氏好一阵欣喜,抱着阿囡便去了隔壁的林家,又借了一吊钱,准
备明儿个天不亮就进城,要赶在于可远他们未出发前,准备一顿丰盛的践行餐。
见到邓氏这样高兴,于可远便没有出言阻止。虽然家里欠了不少钱,但和前身肆意挥霍相比,如今邓氏花得相当舒心,分外满意。
简单梳洗了一番,于可远和俞占鳌挤在炕上。
不一会的功夫,俞占鳌那边的呼噜声便已震天响,于可远无奈地捂住耳朵,自语道:“不愧是上前线打仗的,粘枕头就能睡着。”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于可远始终有失眠的毛病。这并非身体有隐患,而是想得太多,劳神就易失眠。
“这个家啊……”
于可远轻叹一声,“虽然说,求官六言的第一言就是空,所谓事务而言,求官之人,定要把一切事放下,不工不商,不农不贾,也不读,学也不教,一心一意,专门求官。但这样的人,大抵是家财积厚,也读透彻了,没有后顾之忧。这个家,现在还得靠我支撑起来,由阿母一个维系,不免过于劳累,将来也会给我留下一个不孝的名声。”
想到这里,于可远不由琢磨起发财之道。
和经商相关的,一律是不能碰的,因为明朝商人地位最低,哪怕是几通小买卖,都是大污点。自己虽然不能经商,却可委托他人经商。
高邦媛现在待字闺中,虽然有心经商,奈何条件不允许,况且婚事未成,仍有许多变数。
“家母年事已高,奔波在外也是不妥。”
被巨大的黑暗包裹着,于可远的脑海愈发空灵,忽然灵机一动,睁开双眼,“阿囡……阿囡已经七岁,之前阿母担心我将阿囡倒卖,才要托人将其送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这是无可奈何之举。但见我有好转的迹象之后,这个事情,她再也没提过。教妹妹经商,将来娶了高邦媛,一个经营官商,一个经营民商,二人通力合作,似乎更稳妥一些。”
于可远遂打定了念头,酝酿许久,终于沉沉睡去。
……
嘉靖四十年九月十八,十余驾马车从东阿县出发,朝着九十余公里外的济南府行去。
前面是八骑护驾的兵,后面也有八骑护驾的兵,都是俞咨皋的亲兵。马车两旁各有随从,拉着一应的行礼,显得十分煊赫!
按规制,一县知县、县丞和主簿前往州府参审,用这样的排场,便是僭越。可这是季黎的安排,在外人看来,也就是整个山东官场的安排。一路上奔越数县,各驿站更换好马。
人尚未到济南府,声势已足以宣示这场通倭案情的来势汹汹。
马车内的李孝先是一路心绪难平。中举人点东阿县教谕连任六年,早先也曾以孟子王者师学为圭臬,追求的也曾是为民请命、修齐治平的抱负。左宝才的重用让他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但在升任知县的前几年,为官不由己,那些心气渐渐被磨平,见惯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对平民百姓的生死也难以动容,渐渐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这次去济南府,他已料定,自己要锁链加身,那种清苦毕竟难捱,水里火里挣出的这份功名也将作鸟兽散
,渐渐就有几分志气消磨,干脆命人将车顶卸掉,门帘窗帘也取了,以符风餐露宿之意。
当然,车风扑面,衣袂飘飘,若只是这般,倒真有悲壮踌躇之感。偏偏他又将衣物脱下几件,冻得嘶哈作响,脸面发白,也不肯穿戴。
消息传到最后面的那辆马车。
马车里一共坐着八个人,除了林清修等秀才外,还有于可远和俞占鳌。这会儿,俞占鳌几乎成了于可远的贴身侍卫。
“李大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俞占鳌一脸不理解。
林清修思忖了一会,喃喃道:“许是想保持头脑清醒吧?”
另一人道,“我看不然,这件通倭案子,谁不知道县衙里的几个大人都有参与,如今被捅到上面,他无非是心有悔意,做出这样的行为来装可怜罢了!”
于可远笑而不语。
这时,林清修凑了过来,碰碰于可远的胳膊,“你怎么看?”
于可远仍未睁眼,摇头道:“李大人怎样做,自然有李大人的考虑,我不过一介草民,不敢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