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时,林清修就起床晨读,之后宾客前来,又帮着父亲一同招待,一忙就忙了一上午。
这会刚有功夫歇歇,又被七大姑八大姨盘问上,无非是将来发达了,给侄子介绍个好差事,给侄女缔结个好姻缘之类的。
他本是地地道道的农人,因读了一些,心气就高,看不惯这些门道,但碍于都是亲属,不好发脾气,只能强忍着不快,下一下“凡尘”。
这时,眼尖的老婆子指着林家大门,声调突然拔高,“哎呀!那不是老于家的不孝子吗?昨天就想来闹事,你哥想着找群人狠狠拾掇他一顿,你偏不肯,这倒好,看咱家好欺负,竟然又来了!”
那老婆子卷起袖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要冲上前。
林清修连忙拉住,望向老婆子的眼神颇有几分嫌弃,“大姑,于伯伯和可敬在世时,对我一向照顾,婶子一个人拉扯可远和阿囡也不容易,能体谅,我们就体谅一些吧。我去找几位堂兄,陪他吃吃酒,应付过去也就算了,这大喜的日子,咱不跟他计较。”
“你啊!”老婆子指了指林清修,“读都读傻了,被人骑在头上拉屎都不知道!”
另一个稍年轻的婆子拉了拉那老婆子,“大姐,行了,他家出个这样的不孝子,也实在不容易,况且邓氏还在帮嫂子忙活,不看僧面看佛面,算了吧。”
“就你们好欺负!”
那老婆子仍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你道为何?原是她有个流里流气的宝贝儿子,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但偏没有于可远这样混账,被修理了好几次。
还有一回,于可远同几个狐朋狗友,将老婆子的儿子倒悬在河里,险些没淹死。
自那之后,老婆子对于可远就记恨
上了。
林清修给另外几个姑姑使了眼色,就朝宴席走去,找了几位本家的兄弟,指向刚进林家大院的于可远,小声说了几句。
接着就见那几个林家兄弟玩味的一笑,一个个勾肩搭背走到于可远身旁。
“呦,可远,你今儿可来晚了!是不是瞧不起兄弟几个,不愿意陪我们喝酒,这才现在出场的?”
于可远将几人的神色收入眼底,不咸不淡道:“哪有,今天是林大哥的好日子,我在家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出来,我和林大哥同是读人,该有的礼节不能废掉。待我见过林大哥,再来同几位哥哥吃酒!”
说完,错开身子就要往林清修的方向走,却被人高马大的林清阳拽住了袖子。
林清阳在县里练过武,颇有些名气,对于可远这样混不吝的,一点好印象都没有,又自忖几分本事在身,并不怕于可远报复。
“你?读人?哈哈哈!我没听错吧?你不过在私塾读了两天,连大字都没认识几个,也配和清修相提并论?”
林清阳横在于可远身前,因年长几岁,身体极为壮实,居高临下望着他,练武的气势一放,颇有种以势压人的胁迫感。
但于可远前世毕竟在官场上混过,前身还是个不怕死的恶棍,这种小场面哪能难得到他?
可远止住脚,“这样说,清阳大哥该很有学问?不才最近读时,正被几个难处困住,想向清修大哥请教,这样看,似乎不用清修大哥出马了。”
这番话可难住了林清阳。
他虽然在县城是有些头脸的人物,但没读过,就永远要被生压一头,所谓官压制武官,不仅在宋朝,明朝一样如此。
“我虽然没读过,就你这半吊子,也问不出什么高深的
东西,你讲就是!”
于可远身姿颇为恭敬,眼神却闪过一抹狡黠,“最近读《诗经》时,有一首这样写: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请问清阳兄,此话何解?”
林清阳一时怔在原地。
什么鼠啊人啊,死不死的,他哪里听得懂这些?更不用说如何解释。
“从哪里听来的一些混账俚语,过来胡搅蛮缠,你是不是想惹事?”
答不出,林清阳有些恼羞成怒,不由攥紧了拳头,捏住于可远的肩膀。
于可远稳住下盘,守好底线,以防备林清阳突然偷袭,然后眼角余光瞥向远处的林清修,见他陷入沉思状,心中便有了几分笃定,愈发恭敬守理。
“清阳大哥误会了,不才确实不解,才有此一问。”
于可远越沉稳有礼,林清阳就越发觉得自己像个无能狂怒的莽夫,想发泄又不占理,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间气得急跺脚。
他现在十分期待于可远能像以前那样耍横,这样自己就有充足的理由挥动拳头,狠狠拾掇一番这家伙。
“他娘的,你是不是个爷们!是爷们就给老子说人话!”
听到这里,身为读人的林清修坐不住了。
之前讲过,林清修最是注重自己读人的身份,极为不屑和武夫粗笨之人为伍,更是对流氓混混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