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马村不大,而且四面环山,与世隔绝,在金州属于偏僻小村,就连行走商贾都不会来此。村里人大多数连县令姓什么都不知道,就更遑论秦王赵显徽了。
其实真正能让全山南道人尽皆知的,就只有赵武一人,其余例如王元儆,魏玄成这些当代秦军最煊赫的将领,一样做不到。若当年吴俭不是留在京城当吏部尚,而是跟随来山南,倒是也能做到。
有这些孩子带路,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倒马村。
村子虽说不常来客人,但赵显徽三人衣着显贵,又带有马车,自然而然被认为是富贵人家。
据了解,常背竹篓的少年名叫陈少全,是个穷苦孩子,早年父亲进山砍柴,遇到山洪死了,约莫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后来母亲也身患重病,没几年就去世了。
少年这些年就背着竹篓去周围山里采药,在医馆换了钱,勉强能养活自己。加之他又学会了在山中寻觅食物的本事,不论是吃野果还是下河抓鱼,反正饿不死。
村里人倒也时常送些食物,少年也就等于吃着百家饭长大了。
至于另外几个孩子,赵显徽都没有错过,一一询问。
有个喜欢穿一身大红棉袄的丫头,名叫李竹箐,是村里出了名的野孩子,常有天马行空的想法,有些问题就连学塾的齐先生也回答不上来。
年纪最小的孩子名叫杨煦,常挂着个鼻涕,小小年纪与村里人骂架,毫不逊色那些妇人。不过看到赵显徽三人后,小家伙反而害怕起来,躲在陈少全身后,说话都不敢大声。感情是个只敢窝里横的。
另外还有个孩子,叫宋守云,看人看物神色冷峻,好似一切与之无关。宋守云并非村里人,据说是外边某个富贵人家的私生子,偷偷养在倒马村。村里孩子大多不愿和宋守云玩,只有陈少全愿意带着他。
至于其他孩子,赵显徽虽问过姓名,却都不太在乎。
最后赵显徽三人就寄宿在陈少全家,哪怕少年已经明确表示他家住不下这么多人,赵显徽仍就坚持。
陈少全的家是个不大的土胚房,以往勉强能住下一家三口,可那时候陈少全还小,所以只有一张木板床。
笛曲儿理所当然占据了小床,赵显徽三人则在屋外就地铺上席子。
所幸现在才刚入秋,哪怕露天而睡,还没有被子,也不会太过寒冷。特别是有赵显徽这么个龙阳境高手相伴,寒气更加无法靠近,小院中好似点了火堆,暖洋洋的。
夜里,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少年并排躺着,欣赏繁星夜空。
对于赵显徽和广槐,陈少全其实一直心怀警惕,这源于他常年在山野生活,对于分辨人之善恶格外敏锐。少年当然不是把赵显徽三人当作坏人,不然也不会带他们进村,只是本能觉得这些外乡人的目的并不纯粹。
“陈少全,你知道儒家吗?”赵显徽没来由问道。
躺在凉席上的少年摇摇头,“村子里倒是有私塾,传授三百千,我有时会去窗外听,齐先生也从不驱赶,据说那些是儒家学识,但我从不知道儒家到底是什么。”
“儒家学子,立志为万世开太平,虽千万人吾往矣,是三教之中最了不起的。”赵显徽说道,“李竹箐,杨煦,宋守云甚至是你陈少安,都已有浩然气存于身,是真正的读种子。”
“读种子?那是什么?可以种出籍来吗?”陈少全询问道。
赵显徽没有回答,而且再次问道:“明天能带我去你们私塾看看吗?”
陈少全脸上的淡淡笑容收敛,他爬起身来,走到院子墙角,将本就松软的泥土翻起。
没多久,少年就再次站起,面对赵显徽和广槐,眼神坚毅,神色冷冽。他身后被挖出的土坑里,是一堆碎陶瓷,每一片都被打磨得很是锋利。
少年看得出来,赵显徽要去私塾,绝对不是崇拜儒家学子那么简单。
赵显徽躺在凉席上,饶有兴致打量少年,“你知不知道,儒家有句话叫君子不立危墙。”
少年现学现用,“我只知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赵显徽有些头疼,这个村子很奇怪,十二岁以下的孩子都孕育有一股气,以李竹箐,杨煦,宋守云三人最盛,其余孩子虽也有,却可忽略不计。唯独陈少全,好似破竹篮,半点水也装不住。
在寻常村庄,陈少全当然是个普通人,可在这个奇怪小村子里,就是鸡立鹤群了。
就是这么个半点天赋都无的少年,在赵显徽看来最出奇。
“你信不信,我就算坐着让你打,也伤不了我分毫。”赵显徽说道。
少年不回答,他只是更加紧握手中瓷片。
赵显徽先是对广槐眼神示意他不要插手,然后背过身坐着,说道:“不信可以试试。”
谁能想到,仅仅十岁出头,连十二岁都没到的少年,真的敢痛下杀手。
常年在山间行走的少年脚力极好,爆发极强,猛冲到赵显徽背后,狠狠对着赵显徽后脖颈子刺去。
然而,被打磨得极其锋利的瓷片在距离赵显徽还有一寸时,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墙壁,不论少年如何使劲气力,都丝毫无法前进。
少年能看到,空气的流动速度比以往减慢了许多,那层看不到的墙壁,是由一种雄浑气流组成。
偷袭不成的少年手上鲜血直流,因为刚才用力太大,瓷片已经划破掌心,伤及骨头。可他仍就紧握瓷片,不愿松开,哪怕再疼,也咬牙忍着。
赵显徽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一招,瓷片就飞入手中。
一直在屋内观战的笛曲儿走出来,为少年敷上金疮药,然后细心包扎。
也许是因为早年失去了母亲,少年对笛曲儿全无戒备。
“你怎么好意思对一个孩子出手?”笛曲儿一边为少年包扎伤口,一边埋怨道。
赵显徽把玩着瓷片,嬉笑道:“不这么做,怎么能知道这小子原来这么了不得,我都有收徒的冲动了。”
此话一出,笛曲儿和广槐同时身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