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村满打满算也才三十来户人家,相互之间知根知底。
赵显徽来到村头时,正见田间有位老人在忙碌着。他便走上前,轻声道:“六爷爷,这么早就出门干活啦,怎的小耗子没来帮您?”
那位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直起腰,打量了一番赵显徽和苗正,仍是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号人物,于是询问道:“你是?”
赵显徽指了指一个方向,说道,“我是阿徽啊,小时候经常去您家蹭饭的。”
老人终于想起来,大喜道:“你是邓巧儿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啊,当年你娘走的时候,大伙儿还在讨论由谁家收养你,没想到你小子就跑没影了,这是在哪混出息了,都坐这么好的马车啦。”
赵显徽挠挠头,笑道:“我去找到了阿爹,这些年四处做些生意,马车其实也就是撑撑门面罢了。”
老人开怀笑道:“好事啊,你这是回来祭奠巧儿的?”
赵显徽点点头,“这不眼看清明了嘛,总得有人给扫墓不是。”
于是接下来,赵显徽就和老人坐在田畔,聊一些村子最近几年的变化,聊哪些人不在了,又来了哪些陌生面孔。
许多儿时的玩伴,如今多已成家立业。说到这个,老人就会问赵显徽娶没娶妻,说村里那个叫梅儿的丫头,可是至今还未嫁呢。
赵显徽就会想起那个小时候总喜欢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的怯懦丫头,然后满怀愧疚道:“已经有家室了,是位京城女子,持家有道。”
老人祝福赵显徽的同时,心底难免要为那个苦等十几年的丫头惋惜。
一旁的苗正听着赵显徽和老人的闲谈,心中很是惊讶。没想到能杀掉武帝的男人,并非不沾人间烟火。
上一次回邓家村,赵显徽没有遇见村中人,只是去给邓巧扫墓上香,然后就走了。这一次,赵显徽也只是与那位该喊一声六爷爷的老人闲聊一阵,然后沿着村中小道,来到那座破败房屋前。
泥土屋子常年没人打理,很容易破败。十几年过去,屋子一面墙壁已经坍塌,屋内本就不多的家具更是被风雨侵蚀严重,便是想找个能坐下歇息的小板凳都不行了。
故人已去,人非物却也不是,难免让人伤感。
看过了老宅,赵显徽又沿着村中小道,蜿蜒曲折,来到山上,找到那处坟头。
上次放置的糕点水果早已腐败,这两年诸多事,没来祭奠,坟头泥土就被雨水冲刷了许多。
赵显徽先是将杂草清理干净,再去弄几块土胚,放在坟头。这是邓家村的习俗,每年清明加三块土胚,年年高,便不会忘了祖坟在哪。土胚上还得插一根树枝,需得一根无分枝,无挂叶。世人都说祖坟冒青烟,约莫是有这么个念头的。
因为前两年没能来扫墓,以后又不知道会不会被什么事耽搁,赵显徽就多弄了几块土胚。
马车里有一早就准备好的香纸和糕点瓜果,上山时便带了过来。
赵显徽先摆好糕点瓜果,然后烧起香纸。
“阿娘,徽儿看你来了,这两年为了边关战事,没来看你,你别生气。”
“徽儿已经成亲了,对方是京城柳家的千金,很了不起的人物,换作以往都要夸我一句好福气的。”
“阿娘,你说要我尽心辅佐赵武,我帮他做上皇帝了。”
“徽儿现在已经是天底下打架最厉害的人了,小时候你总不让我打架,现在可以放心了,没人能打得过徽儿了。”
......
祭奠过后,赵显徽和苗正再次坐上马车,离开邓家村,向梁州而去。
邓州作为山南道东西分界线,是如何也绕不开的。
当马车来到邓州边界时,赫然可将百骑等候已久。领头一人本就是身高八尺宽同样八尺的夸张体型,穿了一身甲胄后,更让人感到滑稽可笑,不像武将,倒像是百姓养到年关待宰的肥猪。
可别因为样貌而小觑了此人,整个山南道乃至中原,几人不知其姓名?
若是谁家小孩不听话,家中长辈就喜欢说用“再不听话,小心禄魔头来抓人了”这句话来吓唬孩子,保管有用。
康栗禄,喜好喝人奶,十里八乡只要听说谁家生了孩子,就要屁颠屁颠跑去道喜。若是喝高兴了,便会大方赏赐千两白银,高官厚禄。若是不高兴割人乳都是轻的,就怕一家老小,尽被折磨至死。
偏偏这胖子的官场生涯从无颓败之象,反而随着做的恶事越来越多,官位越来越高,如今已是邓州刺史。随着赵武登基,漕运开放进入山南道,康栗禄更是得以执掌一道漕运,日进斗金,人生得意。
这也让无数中原人痛斥天道不公。
当初赵武还是秦王的时候,就不曾对此人出过手,后来赵显徽继任秦王之位,哪怕心底厌恶此人,却也没有将三把火烧到他头上的打算。
不得不说,此人作恶和敛财的本事是对等的。
当年秦王府名义上坐拥整个山南道,可是真正能掌控的,只有山南西道。
二十万秦军就算没有漕粮,好歹还有朝堂支持军饷,可另外十万私军,就得靠秦王府养着。
豢养私军,绝无滥竽充数一说,既然要养,自然是养精锐中的精锐。
秦王府不过偏居一隅之地,如何能有豢养十万精锐铁骑的银子?
边境盐铁走私这种暴利买卖看似人人趋之若鹜,实际都被秦王府牢牢把控在手中。至于康栗禄,手中掌控着数十条从皇亲国戚手中低价收购漕粮的渠道,每年都能为边军提供最少三百万石的低价粮食。
秦王府少了一个赵显徽,大不了就是换个人当秦王,可若是山南道没有康栗禄,一旦大战开启,可能就会有十万秦军活活饿死。
康栗禄眯眼远望,在确定了驾车的人是赵显徽后,连滚带爬下马,披着甲胄的硕大身躯出奇灵活,很快就到马车前。
“王爷,小的可算把您给盼来了,自从知道您老人家要来金州,小的是日思夜想,生怕把您给错过了啊。”康栗禄的哭喊声犹如即将被宰的家猪哀嚎,夸张至极。
胆子本就不大的苗正莫名觉得这个胖子身上有股很恐怖的气焰,吓得直往赵显徽身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