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显徽走到孩童面前,蹲下身去,柔声问道:“小孩,我叫赵楷,你叫什么?”
兴许是赵显徽的西域话有太重的口音问题,孩子只是茫然看着这个突然造访部族的陌生人。
有月氏族人走来,神色冷漠,牵着孩子就走了。
接下来几天,一行人自然就在月氏部族里住下了。明面上护卫窦周公和斑仲升的只有赵显徽和邓茂俩人,暗地里则有红芈。只是,彻底隐匿之后的红芈,就连赵显徽都找寻不到,甚至连对方的生死都不知,好似完完全全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多日的相处,赵显徽发现月氏族人虽然警惕,可心地不坏,约莫只是对于未知的警惕,真正相处下来,却很是好相处。
赵显徽当初在小部族生活了段日子,知道这样的游牧民族如何生存,每天该干什么,也就常帮忙干些杂活。在尚武的游牧部族里,只要本身有实力,和部族里的青年男子们很快就能称兄道弟。
转眼半旬过去,赵显徽一如往常那般早早醒来。其实是整夜每睡,一晚上都在修炼内力,这种向天地夺取气运的修炼法绝非常人可以忍受,加上冰甲无时无刻对肉体的摧残,若非久而久之习惯使然,一般人骤然接触,恐怕会选择自尽了之。
虽然一夜未睡,赵显徽却格外神清气爽。好歹是当过谍子的人,一连三天三夜不睡的本事还是有的。
才出营帐,就见那个长着中原人样貌的孩子站在马厩边,看着那几匹瘦弱马儿发呆。这就是孩子经常做的事了,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每次都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孩子是月氏族人的禁忌,平时甭管关系混得多好,只要接近他,准没好脸色。
如此难得的机会,赵显徽岂会放过?放弃原本趁着清晨练刀的念头,悄悄走到孩子身旁,蹲下一起看着马儿发呆。
孩子不是真傻,只是平时族里人都不理会自己,找不到说话的人才会如此。
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接近自己,孩子转头痴痴看来,抹去鼻子上挂着的鼻涕,相处半旬以来第一次开口道:“我叫嬴扶曦。”
赵显徽没想到这孩子会突然回答自己半旬前问的问题,愣了一下后,本想笑言相谈,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的含义后,不禁背后直冒冷汗。
嬴姓,前朝天子之姓,是几乎快要消逝的姓氏。
强压下震惊,赵显徽勉强挤出笑容,和蔼问道:“你怎么老盯着马厩看啊?”
因为族人们都还在休息,孩子这才愿意敞露心扉,“我爹说,只要有足够战马,铁甲,兵器,就能回家。”
赵显徽深吸一口气,愈发确定这孩子的身份。
“怎么没见过你父亲呢?”赵显徽再次问道。
孩子神情落寞,低着头好似在抽泣。赵显徽明白,当年确有一个在中原逃亡多年的皇室族人,最近几年突然消失,想来应该是拼了命才把这孩子送到月氏部族。
赵显徽摸着孩子的脑袋,不再往他伤口上撒盐,等孩子不再哽咽,他便默默离去。
赵显徽回到营帐,却不是回自己的营帐,而是找到窦周公所在的那一顶。
老将军半旬以来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天不亮就醒来,然后对着记载有祁连山一带地形的堪舆图发呆,今天也不例外。
老将军只是略微抬头看了眼那个闯入营帐的年轻人,就继续低头思考。
赵显徽怒发冲冠,走过去一掌拍在桌上,直接将整张桌子拍碎了。轰鸣声响引来许多部族人,还是闻声赶来的斑仲升和邓茂好言相劝才让大伙儿散去。
营帐里,只剩赵显徽,邓茂,窦周公和斑仲升。
半旬前,窦周公就想到迟早会有这天。
赵显徽早就按耐不住,厉声问道:“你们可知这是谋逆大罪,可株连九族!”
窦周公只是弯腰捡起那本勾勾画画不知多少次的堪舆图,镇定自若道:“既然如此,小兄弟现在就去把那孩子杀了吧。”
赵显徽立马无言以对。
窦周公继续说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来敦煌郡是干什么的,这些日子结交了多少将领,知道了老夫麾下有多少士卒?”
地方驻军数量向来是军事机密,许多地方将领明面上的军队人数做不得准。为什么有那么多将领喜欢捞取油水?还不是为了打造自己的私兵。
比如蒸蒸日上的两辽刘家军,近年来朝廷赋税大多倾向于两辽,势要将两辽打造成抵御突厥南下的铁桶。明面上两辽驻军十万大多归属于徐楠,刘家有亲军十万。可这都是上报给朝廷的数量,多余出来的赋税用来干嘛了?刘家私下究竟还养了多少兵马,没人知道。
要说私兵,当属秦王府最多,也最明目张胆。
秦王府每年能从朝廷拿到的军饷都是属于明面上的二十万秦王军,可秦王府坐拥山南道,军政俩手抓,赋税从不上交朝廷,背地里更掌控了大半盐铁走私贩马等暴利营生,这么多银子到哪去了?无非是分向俩大块,一个是秦王府的谍子组织百农架,另一个就是十万私军。
赵显徽来敦煌郡当然不是游玩的,砥砺武道还在其次,主要就是为了探查清楚窦周公和斑仲升究竟有多少私军。
窦周公不愧是混迹多年的老狐狸,只看赵显徽的神色变化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
“你也别急着给老夫扣帽子,老夫与斑将军来敦煌郡才多久?那孩子却是在月氏部族生活数年,这都是秦王府给老夫下的套。”
此次赶赴陇右道任安西都护和北庭都护的人选,皆是秦王府在幕后推波助澜。当年第一个踏破洛阳宫城门的,也是赵武。
赵显徽与邢玄邃学习多年,最是了解他的做事方法,此事怎么看都有邢玄邃的风格。
赵显徽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这才问道:“除了猎楼,还有哪些势力在寻找这孩子?”
窦周公懒得废话,将堪舆图递来。
赵显徽看着图纸,眉头越发紧皱。这图上画的,不仅有猎楼,甚至吐蕃的菜圃,突厥的牧场,甚至赵德的梯田都勾画了出来。
加上自己秦王府的身份,这竟是一场囊括天下所有势力的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