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神袍
平常在家,许承也不是有很多事情可做的人,他自己年纪也不大,自打他爹没了,他一个人种六亩地再加上家里没事儿打豆腐是肯定做不出来的,所以他自己在家里赶驴拉磨打豆腐,回头也是雇人去地里帮忙的,这样算来,他每日里在家实在是无事可做的时候也还是会把之前去私塾里读过的拿出来翻一翻的。
而现如今他也不好问丁先生要看,这又买了布料,他便琢磨着要给那神像重新做神袍了。
给神像做神袍,其实也是非常简单的东西,只不过是做个斗篷罢了,也不需要绣花也不需要针脚细密,只能做得差不多便行了,把那斗篷的毛边锁了,再窝到里面,缝好,最后在脖子那里翻个领子,领子低下抽褶,再扯着之前买的发带缝到褶子上,这就可以做系带了,等把旧的袍子拿下来,就可以把新的换上。
有时候也有有钱人家想要求什么,就出钱买袍子给神像披上,在袍子上也要写上自己的姓名、地址,所求何事。
许承因为也不求子,只是因着家自己暂住这送子庙里,再因送子庙里的送子神仙袍子脏又旧,他这才决定做新的。
故而,他搬了个小石墩子到石桌旁边,自己拿了针线,又选了大酱红的布料足有五六尺,这就开始坐上袍子了。
神像的袍子,敢打不敢小。
他先把边儿慢慢锁了,其实他也不怎么会锁边,只拿着针线,在外面包了一圈,这说着容易,其实他做起来一点儿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慢吞吞的。
丁鹤在大殿里坐了一会儿,见许承不进来,自己倒是觉得无聊就拎着不知道哪儿来的椅子走了出去,坐到了许承身边看着他在那儿做活。
“先生,这外面有些凉,您加件衣服吧。”许承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让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贤惠——说真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觉得自己现在都开始变成五短身材了。
可谁知丁鹤大手一挥,对此丝毫不在意地:“这天气正好,我倒是不觉得冷不觉得热的,只是你说凉,怎么不添衣服?”
许承略尴尬地看了他一眼:“过两日我再做件里面穿的就好。”
丁鹤不解地指着他手里做着的活计:“这不就可以了嘛,作甚等两天?”
他以为的两天,那便是两天了。
许承哪里好说自己是不会做衣服,这先拿着神袍跟着庙里的桌椅板凳上的布罩子先练练手,之后再做做窗帘、神龛上的挂帘子,等都做得了,他这再试试给自己做件衣衫,若是可以,以后也好再能添置衣裳。
他不好说,丁鹤也就没继续追问。
于是这两三天里,许承就坐在院子里慢悠悠地做神袍,丁鹤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只见那东西原本是四四方方一块布,后来还是四四方方一块布,最后变成了一块略微三角形的布,后来又变成了带这个反转的梯形布……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只不过这布料这样了,还能干嘛?
虽然不知许承要做什么,可每日里有得吃喝就已经是丁鹤最大的追求了,他根本也不去管许承做什么。
而轮到许承这边就更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许承以前是听说过城里人,那些京城的大户人家一天是要吃三顿饭的,他那时候听闻也只觉得那些大户人家真的是太奢侈了,尤其是冬天,都农闲的时候了,这吃三顿饭可实在是太浪费了些不是?
谁知道啊,这到了庙里,他也难免要跟着丁先生改了过来,一天不但吃三顿,晚上还要加上夜宵,吃点儿零食,有时候还有糖吃,还有点心……这些加起来,真是一天胖一斤的节奏,他一捏自己的肚子,觉得肉都出来了。
想来,当年他爹说过,那有的大财主,肚子里都是板油,一捏就一把肉的,他小时候还当成是笑话来听,现如今看着,他爹是真没骗他啊!
许承赞叹了一下生活的美好,又把手里的神袍抖一抖,赞叹了一下自己第一次做针线就这么的成功——且不管针脚多粗也别说是不是针脚歪了还是他扎了几次手,这第一次的成果,看着就让人高兴舒心,什么针脚大啊什么扎手指啊,他统统忽视掉了。
“这看着……有点儿眼熟啊!”丁鹤在一旁上下打量了这块布一番,说道。
许承高兴地点了点头,拉着丁鹤就进了正殿。
许承虽然年纪小,但灵活轻巧,手脚并用的一会儿就爬上了供桌,又两下子就踩上了神像的大腿,这才够到神像脖子上的系带,把它身上披着的袍子脱了下来,又把自己新作的袍子给它穿上。
不过就是个斗篷而已。
不过就是个红色的没什么花纹的也没什么新样式的斗篷而已啊!
不过就是个……
丁鹤干咽了咽,然后发现自己眼前满是灰,只一挥手就把那些灰尘都给扫落到一边,这才抬起头仔细欣赏起了自己身向上的新袍子来。
的确这就是个斗篷——可这是有人给他做的啊!
既没有说要求他一定要给儿子,也没说要求他如何如何保佑百子千孙,就是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件亲手做的袍子……那袍子披在神像上的一瞬间,他马上就感觉得到上面有多少滴血了。
那就是手被扎破了留下的血。
他还能感觉得到这袍子做了多久……这袍子做的时候……是,就是没有祈愿,什么都没有!
丁鹤忽然就感动了。
他这辈子活了大几千年了,这算是头一次,头一次没有人对他有什么过分的请求,头一次没有人对他有什么要求,就是简简单单的给他一件袍子穿——真是太难得了!
略微感动的丁鹤再看向许承,这只仙鹤的眼睛里,这许承忽然就变得比天庭里的那些什么仙子还顺眼了,甚至比他见到的那只孔雀、那只鹦鹉,甚至是那只据说是从南洋来的极乐也不如许承顺眼了,真是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