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端阳再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能站起来,乜斜了他一眼,发现他竟拔剑在手。江雪柔也朝那边望了望,只见那剑三尺余长,亮白色,寒光闪闪,不用问也知道是把绝世好剑了。
“哟,抄家伙啦!”慕容端阳嘲弄道,“姑奶奶我奉陪到底!”一语未毕,“呛啷”拔出了长剑,明晃晃挽了个剑花直向陈庆胸口的破绽攻了过去。
江雪柔眼见事情就要闹大了,明白慕容端阳的脾气是无论如何劝不住的,慌忙唤过抱脑袋躲在一边的两个店小二,给了几角碎银,吩咐道:“我是薛家少奶奶,这是慕容家少奶奶,你们快快跑去我们两家把薛少爷和慕容少爷叫来。若是晚了,出了事情,有你们受的!”
那两个店小二哪里敢怠慢,应声接了银子就要去办事。却不想其中一个走得慢了一步,被伍婉云突然一把搭上手腕:“不许去。”
血衣派出手迅捷狠毒江湖闻名,这店小二被一搭,疼得半边身子直往地上赖。而伍婉云更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向跑脱的那个店小二追去。
江雪柔自打认识伍婉云来,从不曾见过她出手,这时正是惊讶万分,快步上前拦了她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若再不把少白他们叫来,端阳妹妹少不得闹出人命来!”
伍婉云抬脸看着她,忽然一掌击向她胸口:“不行,不能叫他们来。师妹你还不明白么?我……我是不能回慕容家去了,你若是把慕容端叫来……那我……我……”
江雪柔闪过伍婉云的一击,而第二掌顷刻又到,她瞥见那边慕容端阳一把长剑舞得杀气腾腾,陈庆顾此失彼险象环生,正是焦急:“师姐,你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端阳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明理了么!慕容少侠酒后打了你,那是一时糊涂,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回头我也和你们老夫人说说,叫慕容少侠跟你赔罪,这不就得了?现在人命关天,怎能胡闹?”
“不,师妹——”伍婉云翻手一击,正扣住江雪柔的脉门,“你不明白,我真是决计不能再跟他过下去了!你看——”她也不顾是在大庭广众,“哗啦”就揭起了自己的袖子,只见一条清瘦的手臂上东一块淤青,西一条乌紫,新伤旧痕累累不堪入目。“慕容端他不是人!”伍婉云声音颤抖,然红肿如桃的眼睛里却再无半点泪水,“他简直就是畜生!师妹,你说我怎么还能回去?”
江雪柔被这目光一扎,眼泪滴在伍婉云的胳膊上:“师姐……你这是……”
伍婉云捉住江雪柔的双手,紧紧握握着,道:“师妹……就当是师姐求你……就当是师姐求你……”
江雪柔完全没了主意,耳朵里乒乒乓乓,尽是那边慕容端阳和一众男子大打出手出声音,眼前晃晃悠悠,只是伍婉云凄绝的眼神——这,这要如何是好?她已经让开了道儿,但店小二早已去得没有踪影了,只有伍婉云叹了口气,颓然坐下。
江雪柔如在噩梦之中。自古,女人不就是男人的影子么?就好像她自己,跟在薛少白的背后,那是多么叫人艳羡的影子。可是,伍婉云这条影子却被踩在脚下,即使支离破碎,踩她的人都不回头看一眼——只是,若把她和踩着她的人割开,她能幸福么?能活着么?那边的慕容端阳,不要做影子,要打垮所有想踩她在脚下的人,她又能继续多久?
继续多久?似乎这个问题立时就有了答案——只见慕容端阳凌空一个翻身,喝了声“拿命来”,长剑直刺,就要扎进陈庆的胸膛。满楼的人都惊呼起来,伍婉云更是“倏”地从凳子上站起,直愣愣地看着,仿佛慕容端阳这一剑不是杀陈庆,而是杀一个枷锁——江雪柔也分明地感觉到了,是要杀了这枷锁——倘若真的能够。
然而,陈庆在惊叫声中笨拙地偏头一闪,旋即举起手中长剑,硬生生拦向慕容端阳的武器。
这一招无疑是自取灭亡的打法,江雪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熟知慕容端阳的武功家数,这一招凌厉还是其次,狠辣的是,后面还藏了七个厉害的变化。就凭陈庆如此拙劣的武功,怎么抵挡得住?或许枷锁,就这样斩了?
只一刹那,她的心思转了几转。但是还未最后想定,就见陈庆的剑撞上了慕容端阳的——连金属的撞击声也未听见,仿佛削豆腐一般,慕容端阳的剑断成了两截!
江雪柔一惊:“啊,难道这家伙深藏不露,竟有如此厉害的内功?”
慕容端阳也愣了,握着半截断剑,竟忘记了后面的杀着。
只陈庆和他的朋友们哈哈笑了起来,道:“怎样?服不服?”
慕容端阳咬了咬嘴唇,哼道:“如此侥幸,算你赢了就是,但是要姑奶奶服你,哼,除非把十八般武艺都比过。”
陈庆微笑不语,他的一个同伴就道:“嘿嘿,姑娘家的十八般武艺,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不算,大约就是绣花烧饭带孩子——慕容小姐要和陈少侠比哪一样?”此语一出,一伙人都笑了起来。
慕容端阳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怒斥道:“嘴里污七八糟混说什么?是他赢了我还是你赢了我?”
那人却不识相,依旧笑道:“管是谁赢了小姐,小姐该好好回家去,正经学学做婆娘的规矩,哈哈……”
他笑声未停,就见寒光一闪,慕容端阳手中的半截断剑已经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就是冲着他鼻梁打来的。这人吓得“哎呀”一声怪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他后面的人躲闪不及,登时脸上被划开两寸长的口子。
慕容端阳虽然误伤了一人,但是受了辱骂,哪里就肯善罢甘休?大喝一声,又向那跌坐在地的家伙扑了上去。
便在此时,碧海潮的楼梯“砰砰砰”一阵乱响,夹杂着掌柜如见救星的呼喝,只见薛少白铁青着脸赶了上来。慕容端阳好一招白鹤亮翅正飞到半空,被薛少白袖子一挥,推出了丈许远。她还不明白厉害,好生气闷,道:“少白哥哥,你做什么?”
薛少白并不理会她,只看了一眼妻子。而江雪柔见到丈夫这副神气,早就心中惭愧了——唉,少白已不止一次说她:“人家把好好一个女儿教给你管,怎么越管越荒唐?”——的确,荒唐得紧,若不是陈庆一剑定乾坤,若不是薛少白及时赶到,恐怕她自己也不知荒唐的在想些什么混帐念头了!
她这样想着,红了脸,急忙站起身来,走到慕容端阳身边,道:“好妹妹,莫要任性了。趁着你哥哥还没来,赶紧跟我回去。我和你少白哥哥自然替你编个理由敷衍过去。”
慕容端阳撅着嘴瞪着眼道:“敷衍什么,我又没错!”
“还说没错?”蓦地又一声冷笑,楼梯乱响数声,正是慕容端带了一众家丁赶到了。
伍婉云的脸色刹那变得惨白。
慕容端冷冷地瞟了妻子一眼,随即向薛少白道:“少白兄,嫂夫人,劳二位费心了。拙荆和舍妹闯下这些祸事,皆因平日里小弟疏于管教……惭愧,惭愧。”
他话才说完,只听慕容端阳大声冷笑道:“疏于管教——哼,有些人赌博宿娼,殴打妻子,不知该由谁来管教!”
江雪柔再也没料到慕容端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家丑”抖落出来,听周围戚戚嚓嚓响起了议论,她吓得变了颜色,急急捂住慕容端阳的嘴。
而慕容端阳却毫不领情,一把将江雪柔的手打落,道:“怕什么?有人敢做,就有人敢说——婉云姐姐就站在这呢,横竖已经闹开了,不如就叫大家伙看看她身上的伤,评个理,说说究竟是谁‘疏于管教’!”说着,径自上前去拉伍婉云,要掀她的袖子来看。
江雪柔急得直跺脚——伍婉云的身子怎么能给人看?本来已经闹得够僵的了,再有这样不贞之举,不是存心要叫伍婉云被休么!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端阳的手刚要碰上伍婉云的身子,慕容端已经一个箭步插在了她二人之间。
慕容端阳早有防备,看准哥哥的来势,一掌平推,直击他胸前空门。慕容端也不是痴长岁数的,微微拧腰闪过,顺势出掌直劈妹妹的手腕。
慕容端阳狡黠地一笑,双手招式忽然转虚,只轻轻划了圈就收了,而腿下招式却出乎意料地狠辣起来,唰唰唰连环直击,打了慕容端一个措手不及。
江雪柔边上看着,不由得惊呆了——她素来只晓得慕容端不务正业,练武远不及妹妹用功,但哪里能料到慕容端阳就这样转瞬之间占了上风?方才那个被陈庆一剑扭转的乾坤——那个已经断绝的妄想——忽然又在她心底翻动:或许,她大胆地让心里的声音把这个念头说出来,或许世界上真的有女人,哪怕只是一个,能胜过男人去,能不倚靠男人而活着呢?
若有这么一个女人,那么必定是端阳了,她想。
只是心念转动间,那边已又斗了十来个回合,胜负早成定局——但见一个手忙脚乱,冷汗涔涔而下,一个却越攻越迅捷,越打越伶俐,周围看热闹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江雪柔心中受了十二万分的鼓舞,偷眼看看伍婉云,想道:倘若端阳真的救出伍婉云去,那么伍婉云或许成为第二个不依靠男人的女子——那我呢?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决计不敢再深想下去,暗自掐着手掌,强迫自己专心观战——可也就在此时,只见青色的人影一闪,跃入战团去了,正是薛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