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端阳却是胆大包天的,径自在石头上抚摩,由上到下乃是七个碗口大小的字,她念道:“也无风雨也无晴——谁把诗刻在这里?”
伍婉云只听出此为苏东坡的词,别的自然不知。慕容端阳就来问江雪柔。可江雪柔满心只有“薛少白”“断情剑”,哪有工夫琢磨这等闲事,答道:“我从前又没进来过。总是某一代掌门刻的吧。”
慕容端阳却一发的有兴致了,把那石头整个儿摸了个遍,说:“搞不好你们的哪代掌门还把武功心得也刻在了这里。江湖传说里的历代大侠多是如此发家的,看看我的运气如何,要是找到了盖世神功,我这就冲出去把那帮匹夫杀个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伍婉云禁不住笑了笑:“哪有这种事。什么‘得断情剑者得武林’已经够荒唐了,难道你还嫌江湖不够混乱?依我看,要是这次能侥幸逃脱,我一定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慕容端阳想了想,点头道:“也是,这劳什子的江湖——诶,真的还有字……”可话音才落,忽然一缩头:“有人来了!”
江雪柔和伍婉云一惊,都稍稍探头张望,可是外面空****,只见西湖微微泛着银光。伍婉云便斥了一句:“乱讲,魂都被你吓掉了半条!”
慕容端阳委屈地:“我分明看见——”她再次伸出脑袋来,接着又猛然一缩:“薛少白来了!”
这次,果然见到薛少白一袭青衣,在月色下寻寻觅觅而来,腰里悬着他薛家祖传的宝剑,剑柄上还有江雪柔亲自缠绕的丝带——并无半分像是断情剑。江雪柔不禁微微露出了笑容。
而这时,只听“嘿嘿”两声冷笑,正是郁道微的声音。
薛少白愣了愣,停住了脚步。
郁道微飘然而至,微笑着薛少白走了过来:“薛少侠,我于雪柔,就仿佛母女,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女婿,咱们又不是外人,你何必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薛少白冷冷的:“郁前辈,晚辈不明白您的意思。”
郁道微浅笑着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倒也不错——你说说我是什么意思,居然眼看着你把我那十恶不赦的徒弟给救了?”她又向薛少白走了几步,快到跟前时,围着他绕了半个圈儿,直走到他身后才停下。
“让前辈见笑了。”薛少白就这样背对着郁道微说,“晚辈……晚辈和雪柔,情深义重,晚辈决不相信她会和奸人勾结,杀我义弟,夺取断情剑。晚辈实不忍看她蒙受不白之冤,又苦于手中全无证据,眼见天下英雄齐聚,就要公审她……唉,晚辈才出此下策……”
“哦,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郁道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剩下的半个圈子绕完,回到薛少白面前,突然就盯住了他的眼睛,“都说你对雪柔这丫头好,今天我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情比金坚’了——就凭你对她的一片深情,这么随随便便挥剑一砍,就把我西子门水牢的铁栅给劈断了——你可知道,这铁栅是极北玄铁所制,西子门有史以来,就只被人砍断过一次,那还是南宋年间的事呢。”
薛少白笑了笑:“是么,不知是哪一位大侠的手笔?”
郁道微也笑了,卖着关子调头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那位大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时用的,就是薛少侠你手里的断情剑。”
薛少白面不改色:“前辈说笑了,晚辈手里如何有断情剑?只不过家传的利器恰也十分锋利罢了。毁坏了前辈的水牢,万分愧疚。他日事情平息后,晚辈一定携雪柔登门至歉。前辈要怎么赔偿,晚辈决无半句怨言。”
“哎——”郁道微打断了他的话,“方才你救雪柔她们的时候,我恰好也在水牢里。不过我去的比你早,听她们姐妹三个聊了一会天哩!”
“前辈——”薛少白不紧不慢,“江湖黑白两道都在追杀慕容端阳和伍婉云,她们所说的话,难道一定可信?”
郁道微冷哼了一声:“薛少白,我已说了,你是我的女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何必跟我隐瞒?你为了断情剑,费尽心机,连自己的妻子都可以推她下火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江雪柔一天在我手里,你就一天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断情剑,你即使公审她们三个,她们手里也没有断情剑。只有把她们放了,由着她们跑个哪个荒郊野外,你再去把她们杀光灭口,只说是自己大义灭亲,夺回武林至宝——哼哼,到时候,谁还不服你?”
她这一席话一气说出,就像是用剑狠狠在湖面上抽了一下,当时是一声响,动作停了,只有静静的水波。一波接一波,无形的手,揉捏着江雪柔的心,把那心一直朝上顶,要推出嗓子眼去,让她几乎呕吐。
薛少白却忽然笑了:“前辈果然是前辈,事情见的多了,什么都能往复杂处想。倘若晚辈真有那一统江湖的野心,还真得向前辈好好请教请教——可惜,您太高估晚辈了。”
“莫要装腔作势!”郁道微哼道,“我虽然是女人,却不比外面的那些酒囊饭袋。我清楚雪柔这孩子的脾性。她虽然小时候顽皮,但是没什么心计,要她算计着和伍婉云勾结,杀人盗剑,她是没这个胆子,况且,她的心里就只有你——她这次会落到我的手上,还不是因为她惦记着你,要来找慕容端阳问个究竟?可惜呀,一个好好的孩子,就这样……”
“前辈不必担心。”薛少白道,“晚辈和雪柔是结发夫妻。晚辈决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薛少白!”郁道微怒喝,“你真要把我当成傻子么?我是早知道你薛少侠会有号令群雄的一天,要不然,非但先前不把徒弟嫁给你,刚才,也早去大厅里,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天下英雄了。”
薛少白阴沉着脸,不回答。
郁道微道:“你纵然喜爱雪柔,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雪柔听了慕容端阳和伍婉云的话,不一定会待你如从前,你若想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留着她就是个祸患。你岂可为了一个女子,功亏一篑?”
薛少白斜睨了她一眼,依然没有出声,
郁道微就指了指那石洞道:“那里有一块石头,上面刻着‘也无风雨也无晴’。历代掌门相传,是宋时的一位侠客名叫萧傲的,所留之手笔。据说他爱慕我西子门中一个弟子,厮守不成伤心发狂,打听到当时厉家庄有镇庄之宝断情剑,就盗了出来想斩断情丝。他这是多么可笑的举动!‘余十九岁时借剑断情而失雨然,二十九岁时再借此剑而失忆儿,足见此剑之徒有虚名’他在石头上留下了这几行字,还有那‘也无风雨也无晴’,之后就把断情剑埋在巨石下。如此身手的一个人,居然没有拿着宝剑号令江湖,而是为了个女人——可惜!可惜!薛少侠难道要步他的后尘么?”
薛少白呆了呆,和洞中的三个女人一样,从来还没有听过这一段掌故。江雪柔亦轻轻举手抚摩石上的字迹,心中感慨万千,然最多的还是凄楚,为了那早已作古的萧傲,也为了自己和薛少白——真相究竟如何?少白,你肯不肯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总会站在你一边。
“断情剑……”薛少白道,“后来就是这样落到了风长笑的手里?”
“不得而知。”郁道微道,“不过,我却知道,如今这剑在薛少侠你的手里。你要做盟主,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只不过,事成之后,我想薛少侠把血衣派铲平,要叫天下知道,古西子门的正统在我这里,而不在血衣派。”
薛少白哈哈大笑:“前辈为了把雪柔她们抓回来,不是已经把血衣派打得一败涂地了么?”
“名不正,言不顺。”郁道微背转身去,望着黑沉沉的天幕和同样黑沉沉的西湖水,“就好像薛少侠你,如果不杀那个三丫头就拿出断情剑要当武林盟主一样。我这事,非得由盟主说出来,才能太平呢!”
薛少白也缓缓向湖边走了两步,道:“盟主?其实,以前辈的见识和武功,方才就是到大厅把那一番话都说出来,号令群雄来杀了晚辈,那群雄俯首,前辈不就是盟主了么?”
郁道微嘿嘿一笑,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只不过,我一个女人,恐怕没人肯呢!盟主,还是要薛少侠这样的大丈夫才行,我们的女人做事,再怎么周全,也会被人说头发长,见识短的。薛少侠,你说是么?”
她问这话的时候,转头去看薛少白,但是看见的,却是一道寒光——断情剑!她还要躲闪,可是这一击太突然了,断情剑已经划过,断了她的咽喉,血溅出来,她倒下去。
“女人的见识!”薛少白冷冷的、恨恨的还剑归鞘,“果然就女人的见识!你逼我的。”
丝带什么时候换到了断情剑的剑柄上?江雪柔的身体仿佛也被那利剑刺穿了:少白,少白,你究竟想怎样?
月色下,她看见丈夫玉树临风,脸上都是凛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