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可不料江湖上很快传出厉思承裁判不公、存有私心的丑闻。都说,西子门的规矩,掌门是不可以婚配的,厉思承因为爱慕耿如真,所以故意把陈若然推上了掌门之位。沸沸扬扬之时,陈若然自是对此矢口否认,而原本的确相交默契的耿如真和厉思承登时反目。耿如真持剑闯到厉家大闹一场——细节无人知道,只晓得她次日率领拥护者叛出了西子门,上凤凰山成立的血衣派。
自此之后,西子门和血衣派成了有世仇的姐妹,虽然人前客客气气,人后却总的勾心斗角,生恐自己一边在武林中的声威被对方盖过。两派不弟子见了面,称呼是“师姐妹”,但立刻兵戎相见的也不少,似江雪柔和伍婉云这般感情亲密,那是因为她们出嫁之后离开师门才能深交。
今日郁道微率领弟子来到凤凰山,江雪柔想,救人恐怕只是个导火索,打成如此阵仗,只是百年的积怨一朝爆发罢了。
她帮几个手忙脚乱的同门师妹解决了数名对手,转瞬到了闭关石洞前。那里自有几个血衣派弟子死守,个个都端着“消魂蚀骨”,见到江雪柔来到,齐齐扳下机栝,几条白辣辣的水链毒蛇一般地直朝她脸上舔来。
江雪柔嗅到了刺鼻的酸味,赶忙拔地纵起。而她后面的一名西子门弟子就遭了殃,一身白衣,凡被“消魂蚀骨”溅到了,立刻化为焦碳之色,皮肤也被腐蚀,散发出恶臭。
江雪柔看在眼里,心中又是痛又是惊,见血衣派弟子把枪口转向自己,忙在空中机灵灵翻了个身,扑到边上一棵松树上逃过此劫。
然而血衣派的弟子追着她不放,一击不中,即刻又来瞄准。更偏在此时,她脚下树枝“喀啦”一响,竟然断了。
江雪柔连忙回身攀住一根较粗的枝桠,但也急中生智,狠狠一脚踏在了断枝上。那手臂粗的枝干带着大片的细小枝杈,直朝下面血衣派弟子的头上砸去,几人还未明白过来究竟,已经被笼罩在一大片松针之中,尖锐刺着她们的眼耳口鼻,好一阵惨叫。江雪柔就趁着这个当儿,飞身扑进闭关石洞。
洞中反而无人看守了,因为血衣派和西子门的规矩相同,此地非掌门不能入。迎面的石壁上挂一幅耿如真的肖像,面目工整,很有一番肃杀之气,但眉宇间又有些许的哀愁,江雪柔瞥一眼那落款,竟然是个“厉”字,心想:为了一口气,和厉思承闹到那步田地,到头来对他却不能忘怀,这个女人未免太傻了吧!若换作江雪柔,才不要什么掌门之位,只要能守着薛少白就好——是的,再也不做荒唐的女侠梦了,只要能回到她薛少奶奶的幸福生活就好。
她便不再分神,看到画像下的小桌上陈列了一排瓶子,封条上写着“消魂蚀骨”,即撕了一幅裙子把瓶子兜了一兜。这时就又看见下面另有古怪了,原来那桌面上原先被瓶子掩盖处竟镶了一块水晶,下面是一个暗层,内中供着一本《天工技》。
就是这本记载了“消魂蚀骨”,江雪柔想。但是她还知道,传说这里有千奇百怪的秘方,或铸造兵器,或淬炼药物,可将玄铁拉成毛发般的细针,又可把精钢锻压成薄如蝉翼的利刃,可让人沉睡三天如同死亡,又可使人忘却痛楚不怕伤患——也许,这其中也有一条可解了少白身上的毒?
她一把将拿起,揣进了怀里。
再出门时,争斗中显然已是西子门占了上风,血衣派的弟子遭遇近身缠斗,“消魂蚀骨”派不上用场,接二连三地伤在西子门弟子的剑下。江雪柔不废吹灰之力就照原路回到了柴房前,却见司空如月也赶到了,正和郁道微大打出手。
司空如月显然是见到众多弟子受伤,急怒攻心,长剑尽是进手招数,招招刺向郁道微的要害,口中还骂道:“你这阴险的贱人,今日不宰了你,将来江湖上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郁道微却很是镇定,一边还招,一边还冷笑:“江湖上原本就没有血衣派,将来你何须立足之地?”
司空如月经此一激,愈加暴跳如雷,看到边上自己的弟子还顾忌着江湖规矩不敢上来助战,骂道:“还等什么!真要被灭门了你们才晓得厉害?”那些弟子们闻言,愣了一下 ,提剑上前。
而这小院中,亦有不少西子门的弟子,见此情形,如何能袖手,纷纷前来阻止,转瞬便在圈外开辟了一个小战场。
郁道微见江雪柔回来,问:“寻到了未?”
江雪柔点点头,将手中的包袱晃了晃,同时疾纵几步,意欲到柴房边破窗救人。可这时,正见司空如月一记狠招,剑锋几乎平贴着郁道微的鬓角划了过去,血花飞溅,她不又惊呼:“师父——”
郁道微自然晓得是受了伤,“呸”地啐了一口,反手一剑上挑来割司空如月的小臂。司空如月这时收手不及,只得整个人凌空翻起,然而还是被砍开寸许深的伤口。她气得换以左手御剑,剑身平拍,直击郁道微的顶门。
须知西子门和血衣派武功家数相似,本来拆解有一定的套路,可谓“知己知彼”,可司空如月激怒之下使出此等怪招,倒使郁道微不由一愣,只弹指间,便失了先机。江雪柔大呼:“师父当心!”已然不及。
眼见着郁道微就要血溅当场,情急之下,江雪柔抄起一瓶“消魂蚀骨”就朝司空如月丢了过去。司空如月只一心要杀郁道微,只顺手挥了一掌企图震飞袭向自己的事物,却不想力道太过刚猛,瓶子四分五裂,那消魂蚀骨就全数泼在她手臂的伤口上。
灼烧的巨痛使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左手的剑也拿捏不住。郁道微得了喘息的机会,长剑直刺,穿过了司空如月的胸膛。
江雪柔既见师父脱险,便三步并做两步奔到了柴房跟前,片刻也不耽搁,把一兜“消魂蚀骨”一股脑儿地全倒在了铁索上。那铁索滋滋地冒出白沫,化为一滩绿色的**。
里面的慕容端阳见了,和伍婉云齐齐用力朝窗板上撞。轰隆一声,窗板彻底崩裂。
终于成了!江雪柔一笑,可是,脑后猛然一疼,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头昏眼花,拼命想要看清楚周围,但是昏黑一片,只隐约有哗哗的水声。江雪柔摸了摸脖颈,依然压迫般的疼痛——是谁打了她一掌?
“雪柔姐姐,你醒了?”模糊的脸,那是慕容端阳。
江雪柔挣扎着移动身子,微微靠住身后的墙壁——这样粗糙,冰冷,潮湿,阴寒之气透彻心肺……仿佛很遥远的什么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对了,是当年不肯嫁给薛少白,扬言要叛离师门远走他乡,就被师父关进了西子门的水牢……“我们……我们这是……”
“咱们被你师父抓啦!”慕容端阳道,“婉云姐姐的师父抓咱们,你师父就更可恶了,假装帮你,结果把咱们三个都抓了!这些自诩侠客的家伙,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江雪柔怔住,冰冷的事实她不能不相信,然而猜不出原因:师父?不是信任自己的么?究竟为了什么?
“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断情剑?”伍婉云在一边幽幽叹了口气,“我师父以为断情剑在我身上,雪柔的师父以为断情剑在雪柔身上——都是要咱们交出断情剑,天下,就没一个相信咱们的人!”
“可是……可是……”江雪柔喃喃,“我们三个身上都没有断情剑……他们即使不信……我们又能怎样?”心中忧愁绝望,阵阵绞痛。
“他们一口咬定是咱们把剑藏起来了!”慕容端阳气哼哼的,“我可管他们信不信,我就是那话!大不了一死,要我颠倒是非,给人背黑锅,我才不干!”
大不了一死?她倒是洒脱。江雪柔黯然,可是死了,解脱了,若找不回断情剑,薛少白就含冤莫辩,他身上的剧毒也无从解除……怎么能够置他于此等境地?不,这不是江雪柔放弃的时候!
她稍稍振作精神,问慕容端阳道:“你说‘背黑锅’是何意思?那天,你去了宣州的客栈,对不对?难道你看见了凶手?你告诉我,否则少白就还要被冤枉……”
“雪柔姐姐,你原来还蒙在鼓里!”慕容端阳跳了起来,“薛少白被冤枉什么呀,不就是大家说他和咱们勾结么!他才是混蛋!乌龟儿子王八蛋!就是他杀了陈庆!”
江雪柔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被铁器卡住了脖子:“怎,么,可,能!”
慕容端阳踩得水牢里“啪啪啪”溅起硕大的水花:“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么!姐姐!那天你舍命救我和婉云姐姐,我们实在不放心,后来我就一个人跟踪到了客栈,想把你救出来,结果那房里就只有陈庆,半死不活的。我猜你是脱身了,于是就想好歹用弹弓打伤几个人,出口恶气……但我还没打呢,薛少白就进来了。我怕他抓我回去,跑又不及跑,只好躲在陈庆的床底下,我就看见,薛少白他把陈庆杀了。”
“你……你胡说……”江雪柔仿佛被人当胸一掌,脸色煞白,但顷刻由涨得通红,“少白……少白平白无故的杀陈庆做什么?”
慕容端阳有一拳没一拳地砸着水牢的铁栅:“先开始,他们说了几句什么,我也记不得了,可是不知怎么薛少白忽然把陈庆从**拎了起来,说要杀他。陈庆说:‘你不敢,杀了我,就要担谋夺武林盟主之位的罪名。’薛少白就说:‘你看我敢不敢!’然后抽出陈庆的断情剑就把他宰了。”
“不!不可能!”
“我亲眼看见,骗你做什么?”慕容端阳道,“姐姐,你不要做梦了。薛少白根本就把所有人都骗了——他杀了陈庆后,拿着断情剑端详了半天,接着冲出门去,把整个客栈的人全都杀光了。这还不算,我逃出客栈之后,投奔了慧心庵,慌乱之中,把弹弓丢在了陈庆床下,被那个见鬼的京城捕头捡了去,嚷得路人皆知——薛少白他晓得我看见他行凶,当然就不放过我,把杀人盗剑的事全推在我和婉云姐姐头上,假惺惺的说要为陈庆报仇,结果——”慕容端阳的声音哽咽了:“结果,杀上了慧心庵,逼死了我师父,还……还把山前山后,所有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可能收留我的、不肯收留我的大小山寨一一斩尽杀绝!他分明是为了断情剑,为了武林盟主,已经六亲不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