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目光直勾勾都盯住了江雪柔手中的剑,有头有脸的大门派心里都想:今日断情剑既然现身,必要夺了过来;而那些趁火打劫的小门派则揣摩:不知哪一家今天能夺了断情剑去,得趁早表明立场,将来也好有人提携。众人于是纷纷嚷道:“还罗唣什么?先把三个娘们拿下了,省得她们又带着断情剑跑了。谁有什么罪,回头再审!”
薛少清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心思,道:“我不过是个晚辈,又是一介女流,诸位这样说,我不能阻拦。不过,既然我公公婆婆也在此间,倒该请他们出来再做定夺吧?”
原来南宫老爷子上苏州进香是到了这里,江雪柔呆了呆,如今各路人马齐集,胜过当日英雄大会了!不过,南宫勤若明知养父母在此,怎么当初师姐提出上寒山寺他却不加阻挠呢?
思念间,又向群豪中望望,她未见过南宫夫妇,认不出来。
正这时,寒山寺的和尚被惊动,掌灯来看究竟,睡意朦胧地对众人道:“列位施主,本来大批人马住在本寺已是不便,如今半夜聚集,还动刀剑,有违我寺规矩。”
众人道:“在你这里住着,难道还少给你香油钱?你还不快快把南宫老爷子叫起来,说有要紧的事!”
原来南宫老爷子还在睡觉,江雪柔想,难怪容许薛少清在这里猖狂。只是如此大的响动,又是一场轰动了武林的大风波,他却如此不警醒,未免不合情理。
寒山寺不习武功,除了接待南宫家夫妇每年上香斋戒外,和武林中人素无来往。见一群人凶神恶煞盛气凌人的模样,不敢不立刻照办。没多时,引出一对老年夫妇来,就是南宫老爷子和夫人。
薛少清抢先走了过去,扶着南宫夫人,一副孝顺媳妇的模样,附耳把这里的争端说了一遍。南宫夫人道:“总听你爹拿主意就好。”而南宫老爷子则阴沉着脸:“我们出来一个月,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了——勤儿成了武林高手,你弟弟又带了这么些人在家里胡闹一番,真不知道你当家是怎么当的!”
薛少清很是恭顺,依旧说着方才的那一套:“许多事情,媳妇也不知道。但是勤儿和这三个女人勾结准是没错了。否则,她们三人怎么会夜闯寒山寺?媳妇年轻上不得大场面,还请爹娘做主。”
“嗯。”南宫老爷子摇手示意她住口,自己打量打量江雪柔,神色很是平静,接着又看了看伍婉云和慕容端阳,竟微微笑了笑,道:“老夫对这三位姑娘的事也早有耳闻,凭她们三人之力,竟然能千里迢迢来到了苏州,各位黑白两道的朋友,不觉得栽在她们手里有些丢人么?”
众人哪料他开口说出这一番话,竟大有袒护江雪柔等人的意思,不由得炸开了锅。
但南宫老爷子随即又板起了面孔,道:“老夫想,凭着三个女人,决不可能把诸位都耍的团团转,这幕后,必定有人在作鬼!”
这是自然的,众人想,要单是三个娘们儿,早就手到擒来了!
南宫老爷子笑了笑:“谁在作鬼?老夫身在佛门清净地,消息却还灵通得很——有说薛少白的,有说赵长生的,还有说我南宫世家的——不过,究竟是谁,老夫思忖诸位现在也并不想知道,因为诸位就只关心一件事——”他伸手一指江雪柔:“断情剑!”
江雪柔一怔,不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慕容端阳“噔噔噔”冲下台阶护在他身旁。伍婉云见到蠢蠢欲动的各路人马,不知南宫老爷子一语道破天机是何用意,只觉今日三人必定凶多吉少了。
“好你个南宫老爷!”慕容端阳破口骂道,“胡子一大把,却如此糊涂——你媳妇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么多,你还被她蒙在鼓里,南宫勤一片好心要揭穿她的阴谋,你却把他关了——断情剑,断情剑,你们一个个,心里就只有这把剑。这不就是一块破铜烂铁么?雪柔姐姐被这剑害得家破人亡——你们谁想来试试的,就上吧!”说着,乘江雪柔不备唰地把她的剑抽了出来,照着薛少清的胸口捅了过去。
薛少清固然一愕而闪身避让,旁边的诸人见到断情剑出窍,无不伸长了脖子:这柄号令天下的宝剑究竟是何模样,他们从五湖四海而来,还都未亲见哩!
有人起心夺剑,一刀架过来,触到了断情剑上,响声也未有,已断成了两截。众人便深信此是断情剑无疑了,兵刃派不上用场,素以拳脚功夫闻名武林的“铁掌门”“神拳山庄”等帮派以及三两个少林和尚纷纷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围攻慕容端阳。伍婉云如何容她遇险,大喝一声:“端阳,我来帮你!”便也拔剑跃入站团去。
慕容老夫人一边气得直跺脚:“孽障!孽障!”又质问南宫老爷子:“你什么意思,出来挑起群殴么?”
南宫老爷子却是不答,冷冷观战。江雪柔揣测不出他的用意,心道:原来这些人都疯了! 也跟着夺过身边一人的剑来,杀进战团之中。
那人群里情势饶是混乱,人人都意图夺剑,却又不能做得太露骨,既要防范他人抢先,又要避免被人黄雀在后,所以人人虽都是和慕容端阳交手,人人又其实都在相互争斗。慕容端阳仗着手中神兵利器,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又有伍婉云近身替她防守,她便招招攻击,杀得好不快活。
薛少清陷在最中间,无法控制住局面,知道如此混战下去,迟早死于非命,大喝道:“爹爹,快劝住各位英雄,媳妇支持不住了!”
江雪柔听到她的声音,即辨出了她的位置,心想:少白无论真假,还拿了断情剑来石蟹岛找我,而你呢……她即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狠毒的薛少清,是她教养弟弟成为狠毒的人,是她怂恿弟弟争权夺利,是她害死了丫丫!于是,凝力在臂,紧紧握着长剑向薛少清走过去。
然而忽听一声唤:“雪柔姐姐当心!”回身看,一对判官笔几乎刺到了自己的后心,慕容端阳刚好杀到跟前,挥剑将笔斩断。
伍婉云也跟着来到:“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不要这断情剑,何必给它陪葬!”
“没错。”慕容端阳边说,手中还舞出万朵剑花。
“但是我要和薛少清算账!”江雪柔又提剑前行。
伍婉云望一望,人潮瞬间已经变换了,不知翻过了几个大浪,薛少清哪里还在原来的地方呢?“师妹,这样找也不成,得引开这些人。”她道,“端阳,把断情剑扔了,让他们自己打自己去!”
慕容端阳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好,本来破铜烂铁,姑奶奶才不希罕!”因把剑唰唰唰在身边舞成一团,逼开了几个敌手,接着拔地纵起,道:“谁想要谁拿去吧!”便脱手将剑掷入了夜空中。
这时雨下得正紧,众人齐齐举头向天上望,可是眼睛都被水淋得睁不开,只能隐约地看见一线惨白的寒光,远而又远,混于雨线之中不可分辨。群豪无不大怒,骂骂咧咧,奋力瞪大了双眼,等着剑落下来。
果然,那线寒光逐渐清晰了,却听“哈哈哈哈”几声怪笑,一条黑影蝙蝠般由空中掠过,已把断情剑夺了过去。
“断情剑!断情剑啊!”黑影去势不减,踏上了一座偏殿的屋顶,才站立了下来,“果然无情无义!哈哈哈哈!”
江雪柔等都识得这是南宫勋的声音。慕容端阳更加大喜:“来得好!来得好!快把薛少清的嘴脸揭穿了叫大伙儿看看!”
南宫勋把断情剑往腰带上一别,冷笑道:“她的嘴脸还要揭穿么?这妇道人家不在家里煮饭带孩子,跑来这里惹事生非,显见得没有安好心!”
薛少清在下面看不清来人的面目,而南宫勋自毁容貌,也早已不是她所能认出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南宫勋抱着两臂不回答。慕容端阳却大声替他说道:“我刚才说要替你丈夫教训你,现在你丈夫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荒谬!”薛少清变色道,“先夫病逝三载,岂容你们拿他的亡魂玩笑!”便拨开人群走到了南宫老爷子身边:“爹,娘,这人满口胡言,显然和慕容端阳她们是一伙的。定要拿下。”
南宫老爷子点点头:“我知道。我非但知道他和慕容端阳是一伙儿的,我还知道他和勤儿也是一伙儿的,勤儿的武功就是他教的,他平日都扮作看守牢房的聋哑老伯,一直就在暗中算计,而勤儿就在外面帮他做事。”
薛少清不是傻瓜,听了此语,已经明白了大半,只是无论如何想不通丈夫怎么能死里逃生,还要做最后的挣扎:“不可能……这绝对没有可能……”
南宫老爷子道:“少清,你说方才外面闹得天翻地覆,我为什么在房里睡觉不出来?我就是和儿子叙旧呢!我出来时问你,这家是怎么当的,你还跟我满口谎话。我又说背后有人作鬼,你也不知悔改承认。我给足你机会回头,你执迷不悟,‘权势’二字,就让你痴迷至此么!”
薛少清呆呆地立在原地。
南宫勋在屋顶上冷笑:“贱人,你开始说什么‘谋害亲夫,天理难容’?一个天理难容的人,应该是什么下场呢?”
薛少清也冷笑:“天理?天理都是人定的。夺得天下之人,定下的规矩就叫天理。”
“那么你夺得天下了吗?”南宫勋问,“你当初害我,就是要这把泪血剑——如今在我的手里,你要来夺么?”他自背后抽出剑来,风雨里也是一线惨白,看来和断情剑一般无二,南宫勋伸指轻轻一弹,那剑就发出了好像哭泣般的响声,寒山寺的大钟也跟着共鸣起来,剑是呜咽,钟却嚎啕。
所有人都被这声响震得呆住。
“我就来夺,又怎样?”薛少清忽然拔地纵起。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她的人已经立在了偏殿的屋顶上,和丈夫相对。
“你这个女人,何止没有心肝,也没有廉耻。”南宫勋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