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件上并不是王府正式的往来,而是定南王自己手的信,上头没有王府大印,而是定南王自己用来盖印画时的私刻。
上头字简练,意思也很明确:
定南王要来了!
在这不到半日之前,远在宝象府东北侧几百里外的一条平坦的长长官道上,马蹄声有序而浩大地像地面传达着震动,金杖钩戟如林,白色虎纹旗猎猎飘扬,阵列齐整,有如长龙。
前后一群锦绣金甲骑兵排头,掌旗的仪仗队兵簇拥两侧,护着两架三马同驾的辇车,辇车上珠帘玉带,顶上各有一座白虎探爪戏珠的雕像,威容声势,都殊非等闲。
处处都在昭示着,辇车驾上之人的身份尊贵,不同凡响。
辇车珠帘里处,一个身着锦白色四爪龙袍,外头套着一件虎皮锦裘,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凝神静气端坐于辇内的蒲团上,座旁一炉香轻烟袅袅,口里似动非动,念念不断。
而龙袍老人座旁,坐着一个黑色道袍,虎须剑眉的披发道人,手执拂尘,背上一把青铁剑,盘膝而坐。
辇车行走极稳,不慢不急,毫无颠簸。龙袍老人缓缓睁眼醒来,一双老眼里露出三分疲累,轻叹道:“道长,此行当真有用吗?”
虎须道人也睁开眼来,面色平静,淡然颔首道:“大王安心,贫道若无把握,也不会妄出海口。”
定南王稍稍拨开珠帘,透过一点缝隙,远望着遥遥远方,宝象府的方向:“道长说,宝象府有星宿临世,这宝象府的前尘往事,本王也大概知道一些,几十年前,那儿封了一处妖魔,如今时过境迁,又有星宿显圣,不可谓不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解了本王的心头之病啊……”
这须发苍白的老王爷身量阔大,但言谈之间,满是力不从心的疲累。
“大王,听贫道一言。”
那虎须道人表情上没有半点变化,只接着道,“郡主的病,固然世上罕有,百年难遇,但那宝象府受上天护佑已久,云气自有神妙,眼下王府几位高僧俱都无法可救,贫道见了,自然没有见死不救之理,这宝象府,如今是唯一能救郡主之地,只有在宝象府,贫道方能施设坛作法,炼出良方。”
“唉……也只能如此了,但愿能如你所言,伯眼大仙。”
定南王没有看他,一双老眼往外望了一眼前路,又往后深深看了一眼后驾的辇车,眼神中百般情绪,难以言说。
而此时定南王所居后方的一架辇车里,一场无边际的恶梦,正在上演。
无边的漆黑色。
天上的云是一片乌黑,不见日光。
地上城垣破败,宫墙毁弃,石头上,地上,墙上,裂缝里,躺着一具具烧成了焦黑的干枯人形尸体。
狂风与火光在天上与云间呼啸,地上一个鬓乱钗横,纱裙玉带的少女,在四周都被黑暗笼罩的绝境之下,无助奔跑着。
这一次,更清晰了……
她每一次进来,都被这无尽的黑暗折磨得几乎崩溃的同时,也在逐渐看清这四周逐渐清晰的环境。
是定南王府。
尽管已经毁得只剩乱石断壁,但她还是认了出来。
这是她自小长大的家。
每进来一次,周围景色都更清晰一分,这次她甚至直接看到了破碎残垣之下的干焦尸体。
原本只是黑暗下一无所知所造成的恐惧,现在,已经慢慢变成了家破人亡,一切尽归于无的恐惧。
是谁?
是谁要害她?是谁要害她的王府?
少女疯狂奔跑着,在破碎的大地之上,当中几次因为碎石而绊倒,但少女却没有感到应有的痛感。
进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天上凄厉的风声与火光在肆意飞舞,似乎在以居高临下的傲慢俯视着弱小的少女。
黑色旋风裹着万道火光,在天空中穿行,火光越盛,竟开始逐渐凝成一个狰狞的笑脸。
那笑得如同天上张开血口的野兽。
而少女也在这一刻,耳里不由自主地,听到了宛如来自幽幽深邃之境里的邪气低语:
“吾乃……御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