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她在厨房点了一根蜡烛,电灯坏了,新年遇到这种事,不算是什么好兆头。沈奚原本是想来冲泡一点奶粉,助眠,在发现电灯坏了,抹黑找到奶粉罐子的同时,决定找到蜡烛,研究一下怎么将电灯修好。
修到半途,发现,没法子再继续了。术业专攻,还是留给干这个的人吧。
于是,她在蜡烛的火光中,烧了热水,披着衣服还是冷,于是将两只手掌围在水壶旁,烤火。等火烧开了,她翻找出和碗一般大小的早餐杯,倒奶粉。
不觉想到昨晚,包厢里,他和那个人的对话。
“还够冲第二杯吗?”疲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傅侗手臂撑在门框上,看她像耗子一般搬空厨房的橱柜。
沈奚被吓得不轻,奶粉应声洒落一地……
傅侗叹气:“看来是不够了。”
“……我把我的给你?”沈奚指自己的早餐杯。
“不用,谁让我晚上带你看了一场极其无聊的电影,这算是报复。”
“没有,”沈奚明知道他在逗趣,还是解释,“不是报复——”
沈奚看到他手上的纱布,话音戛然而止,没等来得及问,傅侗已经摆手:“说些别的。”
她莫名焦灼,伤口深不深?怎么来的?回来时还好好的?
话被逼到嗓子口,又不让问。
“我第一次到伦敦,人受到很大冲击。”他忽生感慨似的,和她说起了遥远的事情,从他和四爷到到伦敦讲起,说到许多见闻。
此时的他,带着手伤,在蜡烛微弱的光下,像是一个普通的、在异国飘荡过多年的留学生。如果他不是傅家的三爷,也许就是归国后,受雇于大学学堂,四尺桌,藤椅端坐。他的桌右上角,必会摆着水晶墨水瓶,一瓶红,一瓶蓝。
他在讲述过去,她在心中描绘。
在猜想,倘若他去做学问,会是如何形容。
傅侗似乎有很多副面孔,善恶忠奸,九成九都是沈奚从别人的话里听来的。可这一昼夜,她也亲眼见到了他诸般模样,每一样,都在意料外,又在想象中。
“我记得,你在信上说,你对心脏外科感兴趣?”
这只是她上百封信里的某两句话而已。
沈奚点头,又摇头:“半年前,我已经听老师的建议,选了一位骨科导师。”
傅侗讶然:“这次我去加利福尼亚,为你询问专业方向,我的朋友也是这个建议。”
好巧。
“初到英国时,侗汌学医也像你,入魔成瘾,”傅侗将早餐杯端起,轻抬了抬杯子,询问她,“问你讨半杯奶粉喝,口渴得很。”
“你都喝好了。”
“一人一半,”傅侗笑,取出另一只早餐杯,对半分了,递给她,“在中世纪欧洲,外科地位极低,和理发匠地位差不多。那时国王的亲信掌管全国理发师,和外科协会。这是侗汌给我讲的,”他喝着杯子里的牛奶,“他也喜欢外科,可惜他去读的年月,这个学科的发展不好。为什么你选了骨科?”他问。
“会更有用,”毕竟心脏外科面对的难题,暂时无解,“如果我是美国人,我会选心脏外科。”去解决难题,去想办法让心脏在手术期间停止跳动,不再涌出鲜血。可在现阶段,这是天方夜谭。她可以选择留在美国,继续这个方向,但何时能攻克?没人敢说。
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是一生。
她更想学以致用,尽快回国。那些造福人类的事,就留给更想留在美国的人,比如陈蔺观,他的志向是全人类的医学事业。
而她的志向,是博采西学,强我中华。
可沈奚不敢对傅侗说,她怕现在的自己说这些,太过幼稚。
可傅侗却在等她继续解释……
“就像,”沈奚努力措辞着,低声说,“我们当务之急是修建铁路,而不是购买豪华列车,”沈奚说完,又怕解释不清,再举例,“或者说,我们先要让大家都要吃饱肚子,而不是让每个人都学习去喝红酒和伏特加。”
“词不达意,”傅侗笑着点点头,“不过,听懂了。”
沈奚抿嘴笑着,很庆幸自己表达清楚了。
傅侗端着那半杯牛奶上了楼,和沈奚在她的房间门口分开,还颇有绅士风度地替她打开门:“祝你拥有一整晚的美梦。”
傅侗说完,再次举起早餐杯,笑意浓郁:“晚安,沈小姐。”
随后,门关上。沈奚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和那门关上的瞬息重合了,啪嗒一声,门被他亲自从外关上。
脑海里,是停滞的光影,他举杯道晚安的那一个画面,久久不去。
*万国禁烟会:1909年2月1日,国际鸦片委员会会议在中国上海召开,13个国家1名代表齐聚一堂,共商禁烟大计。万国禁烟会是世界上第一次国际禁毒会议,催生首部国际禁毒公约——《海牙鸦片公约》,在国际禁毒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这段*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