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禾嘉伸手接过,仔细看了,他与曹诏虽共事不长,但却是相处甚欢,对他笔迹自然也是认得。信中曹诏除了问候他之外,只说侄儿曹变蛟已成年,还望丘巡抚能代为照看,其他并未多说。
曹诏如今也是一方总兵,他的侄儿如何要到我这辽东来?再者,就算他要锻炼自家侄儿,大可送他到祖大寿帐下,如何送到我这徒有虚名的新任巡抚麾下呢?
丘禾嘉心下糊涂,抬眼看了一眼曹变蛟,后者可能是得了叔叔授意,当下便自己说了出来:
“小侄来时,家叔曾经交待,男儿生当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现东虏盘踞关外,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正是我辈用命之时,关内虽有匪乱,但终不及东虏危害来得大,故家叔让小侄前来辽东投军。”顿了一顿又道:“不瞒大人,小侄之所以不去祖伯父处,而来大人处,乃是小侄自己的意思。”
一听曹变蛟是自己要来投奔于他,丘禾嘉顿时来了兴趣,笑呵呵的问他:“噢,你自己的意思,为什么?”
曹变蛟很是坦白道:“小侄听家叔多次提起祖伯父,总觉祖伯父带兵有些暮气,过于保守,而小侄自己崇尚进攻,而大人行事手段正合小侄心意,故小侄这才投奔大人。若是在祖伯父帐下效力,小侄怕不能达成生平所愿。”
曹变蛟到底年轻,那暮气二字可是能轻易说得么?更何况说得还是他叔叔的老上司,当真是不知分寸。
换作旁人,怕已经认为此子轻薄,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目中人了。但丘禾嘉听了,却有种挠到痒的感觉,小曹说得何曾不是他对祖大寿的观感!
不过这话却是不能再说了,丘禾嘉轻咳一声,笑问曹变蛟:“小小年纪,就有生平所愿,倒是稀罕,却不知你生平所愿又是哪般?”
曹变蛟毫不做作的开口便道:“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说这话时,一脸傲气的看着丘禾嘉,年轻的脸蛋上一股毅然之色。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此乃本朝嘉靖年间名将戚继光诗句,丘禾嘉如何不知,现时听了,当真是油然一种豪气。
好小子![
丘禾嘉暗赞一声:果然是将门虎子,曹诏调教的好侄儿!
击掌便慨然允了:“好,我便收你于帐下,但要看看你是否如你叔叔一般英雄了得!”
曹变蛟昂首便道:“大人拭目以待便是!”
“好,好,好!”
许久没有见到如此真性情的年轻人了,又是好友曹诏的侄子,丘禾嘉不禁要看看这曹变蛟日后是否真如他所言,能为大明靖平宇内了。
如何安排这小曹呢?丘禾嘉微一沉吟,对曹变蛟道:“你且在我名下担个千总,待来日立了战功,我再为你请官。”
“一切但由大人做主便是。”曹变蛟一点也没有不满的意思。
其实当什么官,曹变蛟真不在乎,若是为了当官而来这辽东,那真是小看他了。叔叔贵为一镇总兵,为自家亲侄随便捞个参将游击还不是小事一桩。反正那些流民不禁打,几百上千个首级多得是,要多少战功有多少。但他曹变蛟生平所愿是学那戚继光——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又岂是官大官小所能相提的!
曹变蛟的样子丘禾嘉看在眼里,见他不为官职计较,更添了几分欣赏。拉着小曹坐下,与他聊起了曹诏的近况。
“前几月看塘报,说延绥一带连年灾荒,百姓流亡从贼造反者十之有七。却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聊着聊着,很自然的就聊到了陕西民乱。最近塘报发了不少,但是真实情况丘禾嘉还是很担忧的。塘报上说的可未必就能当真,正如他到锦州来,发往朝廷的奏报上就有不少是涂饰掩过的,外人是很难从中窥出实情的。
“不瞒伯父,就小侄所见,形势不容乐观。就陕西一地来看,那贼首便颇多,有名号的如点灯子、李老柴、一条龙、扫地王、上云龙不下百人,各贼首部下又有流民多则数万,少则数百,一府之地,常有数股流民,互相呼应,官军剿之不尽。”说到这,曹变蛟突然停了下来,有些沉重道:“连年灾荒,朝廷赈济方,再这般下去,国家基业怕有动摇。”
听了这话,丘禾嘉没有危言耸听之感,而是也有同感道:“灾荒之下,百姓以为食,胆大贼首振臂一呼,响者云集,攻府掠县,官军四处镇压,有如拆东墙补西墙,镇了这处,又反了那处,如何是个头。唉,但使朝廷一日不能使百姓安业,这贼乱便没一个尽头。长此下去,倒真应了星火燎原之势。你叔叔领兵平乱,也是多有凶险,一个不慎,说不得就要万劫不复了。”
听丘禾嘉这么说,曹变蛟脸色一黯,想道临来前看到的州府皆乱的景象,也不由为叔叔揪心。
关外有东虏,关内又有民乱,老天爷好像恨上咱大明似的,西北连着几年大旱,民不聊生,乱象已显,身为大明臣子,却能为力,一时间,丘禾嘉有些心伤。
曹变蛟虽然年轻,但也看出丘巡抚神情憔悴,知道这会还是让丘大人尽早歇下才好,不然老人家身体怕是顶不住。当下便要起身告退,未等他开口,却见一个办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见着巡抚大人也顾不得行礼,急忙便道:
“大人,探马急报,建奴围了松山粮军!”
…………
作者注:关门,即山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