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一样?”老汉看了看木屋,嚅嗫道:“这里好歹有个避风的住处,不会受到妖兽的侵袭……”
最里侧的男人嗤笑一声:“外面那些不把我们当人的‘仙人’和妖兽又有什么区别?”
“嘘!”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在窗口张望了一下,转头就沉了脸色,骂道:“你不要命了!还敢编排他们。”
强壮的男人无声地骂了几句,背过身去不说话了,如同这屋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保持着一种绝望的沉默。
老妇人对莺莺招了招手,让她来到自己的跟前,“都一样,在外面随时会死,在里面生不如死,也不知道哪一种活法更好……”
老妇人粗糙的手掌抚过莺莺光洁的脸蛋,皮肤上的老茧刮得她生疼,但莺莺懂事地没有挣开,任由这双苍老地手掌怜爱地梳弄她的头发。
“为什么说在里面是生不如死?”老汉心中打鼓,想到那些凶悍的“仙人”,他们从来不把凡人放在眼里,难道在这里也会受到他们的欺辱吗?
“这里不是凡人们的居所,而是仙人们的劳工营,所有人都要给仙君做工。老头子,像你这样的,也会被派去挖矿、修城墙。”
年轻人怜悯地看着两人,他们一个是孱弱的老人,一个是未经世事的孩子,要在这劳工营活下来,简直是难上加难。
“而小姑娘会被拉去做绣娘。”老妇人补充道,她拉起小姑娘冰凉的双手,给她塞了半块干馍。
老汉心中一沉,忐忑地问道:“做工会给工钱吗?”
年轻人冷笑一声:“一个月给三块石头,这石头便是‘仙人’们的货币,攒够一百块石头,就能换一间单独的木屋。”他把窗子掀开一条缝,指了指远处一排青瓦房,眼中却划过一丝厌恶。
老汉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至少得有三年,他这把老骨头真的能撑过三年吗?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
“不仅如此,衣服、被褥都得拿石头换,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一天一顿的干馍和米粥是不要钱的。”年轻人摊了摊手,说出令人绝望的事实。
小姑娘咽了一口干涩的馍馍,她看见了老妇人脸上的灰败和爷爷沉重的脸色,很多事情她都不懂,但她懵懂地感觉到发生的并不是好事。
一声尖锐的铜哨声后,没有人再说话,这就是营地里熄灯的禁令,年轻人将墙上挂着的蜡烛吹灭,整个屋子被拖入死寂的黑暗之中。
莺莺裹上并不暖和的芦絮被,疲惫地閤上眼眼睛,坠入不安稳的梦中。
第二天,莫约天刚亮的时候,又是一声尖锐的铜哨子将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营地中有一个矿坑,老汉和其他男人被带去了那里,而莺莺则跟着老妇人进入一处宽敞的木屋,这里全部都是小孩和女人,她们熟练地走到绣桌前,开始一天的劳作。
莺莺根本不会做绣活,但她的手还算灵巧,跟着老妇人一步一步使用那些针线和布匹,学得倒是像模像样。
“哎呦。”一道凌厉的鞭子抽在了老妇人的背上,剧痛让她哀嚎出声。
“慢死了,好吃懒做的凡人!再让我抓到你一次,今天什么都别想吃了!”凶神恶煞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制服,手中拿着长鞭,将地板打得啪啪作响。
光是听那声音,就让莺莺害怕地缩成一团,她知道都是因为要教她所以才让老妇人被打了,“对不起,我什么都不会。”
管事的男人狠狠剜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舞着鞭子到别处去了。
有一位年轻的女子小声骂道:“一口一个凡人,我看他就是个畜生,他难道不是凡人吗?”
“小声点吧,鞭子可不长眼……”
一来二去的莺莺也弄懂了,穿黑衣服的就是管事的人,也是盯着他们做工的人,只要有人手脚慢了,就会挨上一鞭子。
这些黑衣服的人都是凡人,住在外面的青瓦房内,他们有自己的特权。
中午的时候,木屋外面有人敲锣,人群一窝蜂地冲了出去,这便是放饭的时间到了。
队伍还算有序,一人能领到一碗米汤和一个干馍,莺莺的食量小,剩下半个干馍送给了老妇人,但老妇人拒绝了,让她把剩下的半个干馍留给爷爷。
这营地里不只是绣坊,还有人从其他房子里出来,身上都是煤炉灰和硝石的味道,听说是为仙人烧炉的人。
还有更多人,但这里很大很大,远方还有农田,还有许多莺莺望不见的远方。
休息的时间很短,不一会儿就有人挥着鞭子让她们继续做工,这样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亥时,木屋里四处点着蜡烛,但光线仍然昏暗,不知多少人因此损伤了眼睛。
回到木屋的时候,才发现爷爷竟然是被人抬回来的,昨天的年轻人和睡在最里侧的男人出了不少力,将老人放在木板床上,连连摇头:“柱子对他来说太重了,砸到了肩膀,差一点就砸到了脑袋。”
今天男人们在矿坑中搬运重物,双人才能合抱的木头、比岩石还要沉重的青玉石板……年轻人都很吃力,更别说一个孱弱的老人。
老人身上还有几道鞭痕,是被管事的家伙抽的,嫌他误了工,当场就抽了三鞭子,让老人彻底爬不起来了。
同屋的几个好心人将他抬回来的,否则老人一定会死在天坑中,他半个肩膀都被砸塌了,嘴里不断嗬哧地吸着凉气,剧痛让他整个身体都在发凉。
“爷爷!”莺莺伤心地哭着,早知道就不来青林,这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是人族的福地,这里比以前的小镇还要可怕。
“莺莺乖……爷爷没事……爷爷休息一晚上就好了。”老人气若游丝,费劲抬起另一半胳膊,轻轻摸摸了莺莺的脑袋。
可是任谁都知道,那样重的伤,半个肩膀都塌了下去,怎么可能会好?
木屋中蔓延着滞涩的凝重,这就是凡人的悲哀……
“老头子没法做工,明天那些人不会给他吃的,连这张床都要收走,任他自生自灭……”强壮的男人叹息道,用力跺了一下地面。
这样的悲剧显然不止发生过一次,但人们的心还没有完全麻木,有人给了莺莺几块石头,叫她去营地的铺子上换一些伤药,否则老人肯定会死。
“谢谢各位大哥、伯伯、婶婶。”莺莺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像一只兔子似的跑出去了。
到了铺子才知道这些“石头”根本不够,于是莺莺又多跑了几个木屋子借石头,有个妇人看中了她身上的粉袄,想用石头换给自己的孩子,于是莺莺就把自己的衣服卖了,换了一身单薄的麻衣。
最后,她凑够了十块石头,终于换来一瓶药膏。
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从瓷瓶子里散发出来,不知是什么做的,但绿色的药膏好像发挥了作用,爷爷没再喊痛,只是昏沉地睡了过去。
可是药瓶子已经见底了,明天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