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透。
这时,天快要亮了。唐枫依依不舍离开秦怜珊的屋子,一跨出门便看见东陵焰像蝙蝠似的倒挂在屋檐下,险些把唐枫吓了一跳。白萱衣跟在唐枫身后叱道:“焰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保护你们啊。”东陵焰揉了揉鼻子,灵巧地翻身坐到栏杆上,“不是说了,不许小枫接近那个女人吗,你怎么还让他进去?我就是担心会出事,所以你们在里面呆了多久,我就在这儿守了多久。”
白萱衣觉得牙齿又痒痒了,白了东陵焰一眼,道:“哼,有我在,小老爷还需要你的保护啊?”
东陵焰也不知从哪儿提来了一股高兴劲,赶忙搭上唐枫的肩膀,甩着袖子道:“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你这半吊子小仙女能不能保护好我家小枫,他要是伤了一根汗毛,我都是要心疼的。”
“东陵少爷——”唐枫又脸红起来,窘得连眉毛都有点抽筋,还故意干咳了两声,“你就别再拿我开玩笑了。”说罢,只匆匆地拂开东陵焰的手,像逃似的回了房。白萱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东陵焰,用眼神奚落他自找没趣,东陵焰哼哼几声,正要走,却见流云从白萱衣的房间里走出来。
东陵焰瞬间移形换影,冲到流云面前,指着他问:“你为何在小仙女的房间里?”
流云怔了怔,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白萱衣立刻奔过来,扯了扯东陵焰的衣袖:“焰公子,飞鸾流仙镜一直是我保管着,流云要休息,要疗伤,要回镜子里,也就间接回了我的房间了。”
“可是他明明有自己的房间!”
“但他突然消失的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嘛。”
“男女授受不亲,你知道吗?”
“胡说什么呢,我跟白云又没怎样!哪像你满脑子的龌龊思想……”白萱衣跺着脚瞪着东陵焰。
流云捋了捋搭在前肩的乌发,慨然道:“我虽可以窥知镜外的世界,但非礼勿视,我亦绝不会对萱衣有任何冒犯之举。”白萱衣挑了挑眉,望着东陵焰:“听见没,人家流云可比某些人可靠多了。”
东陵焰还不服气,索性嚷嚷着,要白萱衣将飞鸾流仙镜搁在他的房间里,由他保管。这其实也是在情在理的事,原本那宝镜就是属于九阙神族的,可是这会儿白萱衣却偏偏故意犟起来,就是不肯点头,一时间满院子都是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
流云只觉无奈,守着关紧秦怜珊的那道门,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望着这似静非静的清晨。
怔怔地,发呆。
前方院子的另一头那扇关紧的大门,在门的缝隙里时不时溢进来一些裹满灰尘的脏水,渐渐地将地面浸成深黑一片。
槐水还在涨。
只是,涨得比较缓慢,就像幼蚕啃食桑叶,是无声的,温柔的。
他们曾以为将怨气困住,便可以遏止水势上涨,但看那浑浊的江水依旧蠢蠢欲动,他们便知,有些事情并不如他们所预想。音织虽然受困,但却是还有气力垂死挣扎,她不会乖顺地臣服于那具囚困她的躯体。
所以众人才会这样谨小慎微,才会这样忧心戚戚。
难以估算的七天,已经走到第三日。
暂且无波无澜。
再看而今槐水这样轻微的上涨趋势,即便七天过后,音织覆亡,它也不会漫过唐家院子里那几级石阶。整座印霄城,于死气沉沉之中,充满了肉眼所不能看见的惊涛骇浪,也充满了或许即将到来的祥和与宁静。
第四日,看守秦怜珊的,是东陵焰。
从天明到日落,东陵焰看着白萱衣的房间里烛火渐渐亮起,女子时而踱步,时而静坐,窗户纸上,断断续续映出她纤细的剪影。——不知道小仙女此刻在干嘛呢?东陵焰倚着廊柱,拿食指敲着下巴,他想,不知为何我最近愈加想着她,又为她激动嫉妒,莫非是真的爱上她了?
还记得以前在九阙神殿吵架作对无忧无虑的日子吗?
还记得她弄坏飞鸾流仙镜是如何害怕,而自己又是如何在暗地里为她紧张吗?
还记得他弄丢了她以后有多着急多奔波,天南海北四处寻她,可是就算找到了也要继续装出一副事事不上心的样子,继续不亏待了他作为神族公子高贵的身份,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反正她的心里都没有他。
东陵焰依稀嗅到了一阵潮湿的水气,好像是从院墙外飘来的,里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东陵焰突然站起来,三两步闯到白萱衣的房门口,毫不礼貌地一掌推开门,白萱衣嘴里刚含了一口茶,噗地一声喷出来:“焰公子,你怎么不敲门呢?”
“我以九阙神族族长继承人的身份命令你,将飞鸾流仙镜交给我!”东陵焰摊开手,手掌里冒起赤色的火焰。
似乎那并不是一个友好的命令。
白萱衣眉头一皱,隐约觉得有些不妥:“都说了我要亲自照顾流云,直到他的元神彻底恢复为止,你怎么又提这事了?”白萱衣的话刚说完,便见东陵焰的掌风呼呼地扯开,向着她的左肩刷地砍下来。她闪身避过:“焰公子,你……”
东陵焰的目的,乃是在梳妆台上那面飞鸾流仙镜,他的掌风也不过是想逼得白萱衣挪动方位,让他可以更方便地抢夺宝镜。他握住了镜柄,狠狠一扯,那镜子便离开了镜架,他一脸得意的炫耀表情,大摇大摆往门口走,白萱衣大喊:“焰公子,你要拿飞鸾流仙镜去哪里呢?”
忽然,砰的一声——
隔壁房间的门也开了。
那是流云的房间。流云从房间里疾步跨出来,见东陵焰手里据着飞鸾流仙镜,立刻便冷了脸,喝道:“宝镜是我所属,留下它!”东陵焰的嘴角露出挑衅的轻笑:“本公子难道要听命于你?”
一句话,已是剑拔弩张。
低沉的屋檐,瞬间杀气腾腾。
黑白两道光影,似蛟龙般,盘旋冲撞,将小小的院子填充得不留空隙,再一眨眼,光影又直冲云霄,化作两朵祥云。
流云和东陵焰峙立相对。
白萱衣见此情形,脑袋里乱成一团,她想要阻止,可是才刚刚召来一朵祥云,却猛地觉得胸口一痛,面前有幻影闪过。
她双膝一软,趴在地上。
她又看到了当初飞鸾流仙镜呈现给她的那些画面,山河崩塌,血流满地,生灵涂炭,还有那张陌生的、充满怨恨的脸。她觉得自己开始下沉,下沉,就像陷在无法自拔的沼泽里,又像从悬崖坠落。
她抬起手,半空中的人谁也没有往下瞧一眼。
他们的祥云倏地朝着对方飞去,狠狠碰撞,黑色绸缎般的夜空,一时间电闪雷鸣。几个回合之后,他们却远得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白萱衣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她想摆脱那些可怕的幻影,想站起身,但全身却似乎没有一点力气。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绝望再度侵袭了她,她伏在地上,浑身发颤,哭成一个泪人。她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嘶声地哀嚎着:“离我远点,不要再缠着我了……”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