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去了所爱的男子——流云。
而此刻,这个流云却活生生地站在白萱衣的面前。他曾经是黑白荼蘼花其中的一朵白荼蘼。他也的确因为黑荼蘼音织的死而神行俱散。可是,那时候梦丘国受龙神子渊的庇护,子渊对流云心有怜悯,见他不曾为恶,乃是有善心善行的妖精,于是破例以仙法将流云复活,剃了他的妖骨,渡他成仙。
然后,将流云安排在飞鸾流仙镜里,使元神与宝镜相连,一面作为宝镜的守护之神,一面向有缘之人展示其未来。
一晃六百年。
流仙镜作为龙族赠予九阙神族的友好邦交之物,九阙神族原想转赠耘国君主,哪知道镜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镜子,镜子的身世已然变成了一个曲折的秘密。流云说到这里,白萱衣越来越觉得不好意思了:“那个……我,我也不是有心弄坏镜子的,只是,一时错手,一时错手嘛……”
流云并没有责怪白萱衣的意思,毕竟是仙家,难免总有些宿命论,只道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注定了要经历眼下的种种。他继续说道:“其实,你打坏了飞鸾流仙镜,镜面碎了,只是表象,最重要的是,我的元神亦随着镜面的破裂而受损。”白萱衣似懂非懂,点头道:“所以,后来,我想再用流仙镜看我的未来,却看不到了,就是因为你的仙气受损?”
“可以这么说——”流云道,“起初你投入镜中,以自己的仙气将裂缝愈合,但事实上,镜面的愈合跟镜面的破裂一样,都是表象,你的仙气并不足以弥补我受损的元神,所以,流仙镜乍看与完好时无异,但却只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白萱衣一听,拿流仙镜在流云的面前晃了晃:“你是说,我牺牲自己来修复镜面,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镜面愈合了,镜子的本质却不在了?”流云点头道:“是的。”白萱衣顿时觉得自己傻得冒泡,以为英勇就义大公无私,却原来治标不治本,根本就没有做出太大的贡献。转念一想:“你说你住在流仙镜里面,可我也在里面住了一阵子,为何没有看到过你呢?”
流云接了白萱衣手里晃来晃去的流仙镜,握住镜柄,食指在镜面轻轻一划,流仙镜上空便飘出一片椭圆立体的玄光,玄光里有清晰的图案,乃是白萱衣之前在流仙镜里居住的那片山崖。
当玄光流转,图案自西向东转动,白萱衣看见左右两片一模一样对称的山崖,彼此背对背地立着。
流云道:“山崖的两面,就像两道左右相邻的镜像。而接壤的是中间高耸无边的岩壁,我们谁都无法越过,所以,你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掌管流仙镜,我知道你来了。我为了不让人知道流仙镜受损,暂且接纳了你的好意,利用你的仙气将镜面愈合。我想,一旦时日长了,我受损的元神逐渐恢复,我便可以不再借助你的仙气,放你自由,让你可以脱离宝镜的束缚。”
“那你现在,是元神彻底恢复了吗?”
白萱衣禁不住有点高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岂不是获得了自由,可以回到九阙神殿里去了?
流云却摇头,道:“没有。”
“很奇怪的是,那一日,流仙镜落在唐枫的院子里,他口里喷出的鲜血滴在镜面上,忽然之间犹如注入了一股极强大的力量。那力量弥漫扩散,我渐渐地不再感觉虚弱,虽然元神只回复了七成,但足可以施展大部分法术,并自由地出入镜里镜外。而同时,有了那股力量的伴随,你的仙气对流仙镜来讲已是可有可无了,即便你离开,流仙镜也不会再破裂,所以,我让你出镜,重新回复自由。”
这不就是过河拆桥吗?白萱衣心里嘟囔着,掘了掘嘴,但没说出来。不过她总算能获得自由,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她仰头看了看半空悬着的唐枫,咂舌道:“没想到小老爷吐一口血,救了镜子不说,还救了你我。他的血竟然是个宝贝啊?”流云一本正经,道:“这一层我亦是不知,不知他的鲜血为何能有这样大的威力,可如今,我的元神尚未愈合,仙法有限,便不是七劫的对手。”
“那如何是好?”
白萱衣顿时觉得,其实流云说来说去说了这么久,根本就没有说到点子上,眼前最紧迫的危机还不知道如何解决。
“但是,还有一个办法。”
流云又将话锋掉转,就像一匹疾行的马儿忽然被勒了缰绳,白萱衣又急又无奈,道:“你别卖弄玄虚了,一口气把话说完好不好?”流云道:“我可以借助飞鸾流仙镜,复制出我的心魔。”
“心魔?”
“嗯,世间万物,都有心魔。心魔是事物的阴暗面,悲观、绝望、愤怒、暴戾、贪婪、自私,等等等等。飞鸾流仙镜可以照出事物的心魔,只要我再施以法术,将心魔化为有形实体,他便是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我。”
“他可以帮你对付七劫?”
“对。心魔虽然黑暗,可是,他的黑暗也是纯净的,他不受任何世俗观念的羁绊,他可以将我的仙法施展到极致,会胜过原来的我许多倍。合我们两人之力,对付七劫就容易得多了。”
“但是——”流云补充道,“心魔的理智,只能维持两个时辰,也就是说,他在这两个时辰,还能够受我们的控制,分辨出自己的敌人。我们必须在两个时辰以内制服七劫,然后将心魔收回,否则,心魔一旦丧失理智,大凡是他的眼界范围以内有生命的东西,他都会对其有毁灭的念头。那时候,我们不但很难将他收回,甚至未必能逃得出他的杀戮范围。”
白萱衣咧了咧嘴,对流云的描述感到有些害怕。可是,想一想唐枫现在的状况,也许,除了制服七劫,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们根本就无法找到陌骨花。这森森的岛屿,连一点有关陌骨花的线索都寻不到。
流云问:“你怕了吗?”
白萱衣咽了咽口水,挺胸道:“才不怕呢,为了救小老爷,我豁出去了。”说罢,仰头看了看唐枫,“小老爷啊,要是我们不成功便成仁,到地府里也有个伴,至少不会那么寂寞孤单唉。”
流云很严肃地看着白萱衣:“你我都是仙,唐枫却是人,我们死后,是各自有不同的去处,你是不能跟他一起下地府的。”
“你……你就不能少打击我一点啊?”白萱衣看着流云那副严肃惆怅又担惊无奈的样子,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流云却打了个呵欠,道:“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自从元神受损,我便总是欠缺了精神,常常需要靠睡眠来补充体力,我暂且回流仙镜中休养三日,三日过后,便是期限,我们再好好地跟七劫大战一场吧。”
刚说完,就像一道闪电,呼啦一下没了影踪。
那个时候白萱衣顿时领悟到,原来之前流云来无影去无踪,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神秘,也不是因为他的法术高深,而是——而是他回流仙镜里睡觉去了。白萱衣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黑衣俊朗的少年,原本玉树临风一丝不苟,却扑通一声就倒在床榻上呼呼大睡,叉开八字脚,张着嘴,兴许还会流出一点口水?
“咦——”白萱衣摇了摇头,“不能想不能想,不能坏了流云镜仙淡定飘逸的形象。唔,还是小老爷睡觉的样子好看,那么温柔,那么漂亮。”白萱衣一边想着,身体就轻轻地漂浮起来,飘到横梁上,跟唐枫并排着,她盯着唐枫恬淡清净的模样,傻呵呵地笑起来,笑得双颊绯红一片,就像微微吃醉了酒一样。
那两天,白萱衣为了避免被七劫发现,只躲在流云的隔空结界里,连屋门都不敢开。一边守着唐枫,一边守着飞鸾流仙镜,满世界鸦雀无声,她觉得自己都快被闷出病来了。到第三天,正午的阳光慵懒地撒在地面,将窗花的影子铺得很是好看,她忽然嗅到一阵很馥郁的香气。
是花香。
非常独特。非常浓烈。
从鼻腔里钻进身体,忽然间就覆盖了全身,顿时只觉神清气爽,心情尤为舒畅。
这种香气白萱衣是曾经闻到过的。当她还在九阙神殿的时候。当陌骨老人进殿面见神君的时候。
那是——
陌骨花?
白萱衣浑身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是情不自禁陶醉在那热烈的花香里,也是因为想到陌骨花而激动兴奋。虽然眼下这花香过于浓烈,胜过以前陌骨老人送去神殿的陌骨花香几十几百倍,但这花香,的的确确非陌骨花莫属。
白萱衣敲了敲飞鸾流仙镜,想喊流云起身,她说我可能找到陌骨花的线索了,但镜子纹丝不动,白萱衣拿起来又摇了摇,最后磕着桌子边缘拍了两下,飞鸾流仙镜始终半点反应也没有。她不知道流云睡觉的时候是雷也劈不醒的。她只好把牙关一咬,把镜子别在腰间,然后出了门去。
一路寻着那花香而走。
花香蜿蜒,引着白萱衣一直走到栽花庐的左侧,一面长满了青苔的岩壁跟前。花香好像就是从岩壁后面传出来的。
但那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