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府邸后院的门前停了下来,大门紧紧闭着,隐约能从墙里面听见嘈杂的人声。
暖英赶忙解释:“里面有匠人在赶工休整,是赵云安离开济南府前安排的人手。”
于可远点点头,对于赵云安的安排,他还是相当放心的。
一群人通过角门,虽然于可远表现得不太明显,仍旧可以看出惊喜。或许……人的心情,会让他感受道一些寻常时候忽略的感受,比如气味,周围人的情绪或者声音……
于可远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地方,真是安静啊。
虽然正在休整,但仍能一眼看出是老房子,即便在柱子大门乃至窗户上添了新漆,石板路尽量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还平整辅修过……但那种留在宅院里,经过岁月洗礼的痕迹,根本无法抹除。
他忽然想到那座古寺,同时经受了风霜雪雨,并不因其破旧而无人问津,恰恰相反,正因那位老和尚的存在,那座古寺正散发着勃然的生机。
于可远渐渐停住脚步,将眼闭上。
真的,即便闭着双眼,他也能感受到,这里并没有太多生活的痕迹。
睁开眼往里看,一重重庭院,一跃一跃的青砖红瓦,一片片的门户,几乎望不到尽头。
他忽然想起原身在邹平住着的那间茅草房。刚穿越过来那会,他们家连解决温饱都困难,一进院子,就是一间堂屋、左右耳房和东西厢房。爹去世前,爹和娘是主堂屋的,于可敬和于可远住在左边,阿福跟着邓氏住在堂屋。整个院子就那么大点,一眼望到尽头,要不了十几步就从院门走到堂屋门前,转个几步就进了厢房。谁哎呦一声,打个喷嚏或者咳嗽一声,别的屋都能听见。
就算是前世,从政那些年,旁门左道的钱财虽然没少积攒,但为了前程,面上好看,始终租着一个不到五十平的房子,过着极其简朴节约的日子,享福是压根没有。
但在这里……于可远往前望一望,从他站的地方到月门,至少就得几百步吧?
于可远眉头渐渐锁了起来,转头问高邦媛:“这样一个大宅子,你们第一次来这里察看,是怎么看的?”
高邦媛沉吟了几秒,“自然是用脚走,回去的时候发现脚都走起泡了。放心,知道你快要考试,肯定没力气把整个府宅走一圈,所以已经让人备轿了。”
于可远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买这个宅子,用了多少银子?按市价估算,就算将俞将军那五十万两全用了,恐怕也买不下来这座宅子。”
高邦媛转过脸去忍笑,脸却很
快红了起来:“你是担心有人算计,怕我们中了圈套?”
于可远点点头。
高邦媛不继续说了,脸红得像个大灯笼。
还是邓氏帮她解围,“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瞎猜!我包票,这宅子绝没有半点问题。戚继光戚将军的老家就在不远的蓬莱县,这宅子是戚将军早些年买下来的,本想着将来致仕,到这里颐养天年,因看重你,又想到你和邦媛就要在今年合婚,便把这宅子提前充作贺礼,送给了咱家。”
于可远怔住了。
戚继光……送给自己一座这样大的宅子?!
这倒是没想到,恩情未免有些太大,让他受宠若惊。当然,作为将来必须仰仗的后台,能够被他送礼,也是其对自己的认可,正所谓“长辈赐,不可辞”,礼物虽重,他却坦然受之。
于可远挥退了那几个轿夫,众人兜兜转转,从外仪门、外穿厅、内仪门到内仪厅,怔怔逛了个遍,用掉大半个时辰。从内仪厅进来,后面有一道穿堂,走过这里,才是这座宅邸的正堂。正堂里面摆着数排大缸,缸里面养着修剪好的榕树,还有莲花之类的,水磨的青石砖走过来,沿着石阶登上去便是正堂了。正堂堂前的旧匾额已经被取走,新的匾额被红布盖着,依稀能看见“于府”连个印痕。
“里面就别进去了,漆味还没散开。”高邦媛指着西边的院子侧门,“那头出去有假山和花园,花园里面有个小亭,取名山河。你觉得名字要不要改?”
于可远摇摇头,“这名字挺不错的……山河,气势磅礴,无需再改。”
迁居还要一些时日,和织坊开业就在前后几日。
看过宅邸,于可远便在众人的陪同下回到酒馆,刚进来,就瞧见一身锦袍的朱彦、汤显祖、喜庆和小玉在门口观望着。他们显然也瞧见了于可远,连忙招手。
于可远快步走了过来,朝着朱彦拱手:“先生,您怎么来了?”
“院试第一名,院学生里,属你最有希望,院声望能否继续维持,全靠你这一考,我怎么能不来看看呢?”朱彦笑着说道,待邓氏走近,他又连忙朝着邓氏行了一礼。
邓氏受宠若惊,就要给朱彦跪下行礼。毕竟在很多妇人眼中,教先生是远比达官显贵更伟大的人,何况于可远正是在这些教先生的教导下,才能出落成这样——起码邓氏是将于可远转变的功劳,算在了教先生们的努力下。
还是高邦媛拉住了邓氏,在她耳畔小声道:“伯母,这礼节不合适?”
听到高邦媛提醒
,邓氏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朱彦。
朱彦毕竟是教先生,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强,连忙道:“老夫人,我们进来谈吧。”
说完,朝着童小玉使了个眼色,小玉连忙跑到一个靠着窗的位置,用衣袖擦着凳子,又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众人便按照男女分别落座在桌子的左右两侧。
朱彦、于可远和汤显祖从内到外坐在左边,小玉和喜庆立侍左右。
邓氏、高邦媛、阿福坐在右边,暖英立侍一旁。
朱彦一副憋不住笑的模样,见众人都坐定了,率先开口:“可远,有一件事我不吐不快!”
于可远仿佛被他那副模样感染了,也跟着笑道:“先生先吃茶,慢慢讲。”说着便从店小二手里接过茶壶,为朱彦倒了一碗热茶。
“你们还记得当初议讲,全力支持‘节源开流’的那位林先生吧?他以身作则,以最快的速度将节源方案付诸实践,你们可知他这会如何了?”朱彦连眉眼都是笑的。
这话虽是同时对于可远和汤显祖说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彦显然更想看于可远的反应。
于可远摆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虽然他对此事并不太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