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很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不眠的一晚。
因是三月,春寒料峭,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只依稀看到少数妇人、老人带着孩童,在各家门口闲坐着。
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街上嬉闹的小孩还没缓过神来,便看见从街两头拐弯处同时出现的两队官兵。
“进去!都进屋去!”
“官府有公干!闲人回避!”
到底是都指挥使司出来的,两头领兵的队官还算客气,只是大声呦呵。
那些妇人、老人吓得连忙抱紧孩子带进门,一条条大门都关上了。
两队官兵几步一个,很快就将整个知府衙门封锁了起来。接着一个队官带着一群兵奔向辕门挂着“知府”匾额,在下面站定了。
接着,一群官兵护着一顶八抬大轿从东面奔来。
那顶轿子从知府衙门辕门口停住了,轿杆一倾,走出来的赫然是于可远,以及穿着大红官服的赵云安。
一刻钟前,他吩咐都指挥使的官兵围住知府衙门,并不是要抓人,但欧阳必进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摆明了想以辈分压人,做实际上的山东一把手。
因为上头迟迟没有决定,谭纶他们只能静观其变。说到底,是因为这些人有退路,斗得再凶,丢掉的东西再多,最终都有裕王爷给他们兜底。但赵云安不同,他依托胡宗宪这棵大树而生,胡宗宪又依托严党而存。眼下胡宗宪和严嵩因东南战局产生分歧,无论最终这场战争能不能打起来,他都必须表明自己绝不肯与严党为伍的立场,否则将来严嵩和胡宗宪同时倒台,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此举虽然会让胡宗宪难做,但官场之中,保全自己总要有些取舍。
那队官冲着辕门把守的队官喊道:“叫知府大人出来!”
于可远这时正站在赵云安身前,望着不远处的几个轿子。按照规制,左边那辆是山东巡抚谭纶的,右边一辆是山东按察使田玉生的,再往后则是各藩署司衙门的官员,如左右参政、左右参议,虽是属官,但论品级却没有低于知府的。
大.大小小近十辆马车,井然有序地摆在辕门外,阵仗相当大。
守着辕门的队官何曾见过这种架势,险些被吓破了胆,“你们是哪里来的,竟敢围住知府衙门!”声音都是发颤的。
“你是瞎了狗眼吗!看不到赵大人在此!还不滚进去通报!”赵云安这边的队官猛地呵斥道。
就在这时,衙门里面传来了几声轻笑。
“我就说,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咱们的都指挥使大人啊!”
出来的,是一个和严嵩年龄相仿,老态龙钟、发须皆白却精神抖擞的老人,这老人穿着一身锦缎便服,慢悠悠地走着,似乎被围困的衙门
并不归自己管,连看也不看那些士兵。
而跟在他身旁的谭纶和田玉生虽是笑着,笑容却十分僵硬,望向赵云安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责备。
很快,欧阳必进领着谭纶和田玉生走到了赵云安的身前。
两个人眼神碰撞在一起,仿佛激起了一些火花。
谁也没动,谁也没行礼。
这其实很有说法。赵云安穿的是官服,若欧阳必进也穿官服,理应欧阳必进向他行礼。欧阳必进穿便服,若赵云安也穿便服,赵云安应该向欧阳必进行晚辈礼。
现在一个穿官服,一个穿便服,谁先向谁行礼,必定会落入下风。
两人僵持了一会,谁也不肯低头。
这时,谭纶身边的左参政,也就是左宝才当初用过的那人,笑着道:“赵大人,今天是欧阳先生宴请,是私宴,您赴宴而来,怎么还穿着官服?”然后朝着远处的仆人招手,“快为赵大人寻身便服,我们进去叙话!”
“不必!”
赵云安这才慢慢走近欧阳必进,丝毫不怜悯他是将近八十岁的老人,站在他面前,两只脚像铸铁般钉在砖地上一动不动,只是盯着他。
欧阳必进也静静地望着他,然后忽然偏过头,瞧着于可远,“这位就是我们山东的大才子于可远?闻名不如见面,果然英姿勃发,后生可畏啊!”
“多谢知府大人夸赞,晚生愧不敢当!”
于可远着重强调了“知府”二字,意图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