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会儿恐怕已经是嘉靖四十一年四月初八的凌晨了。
于可远难掩喜色。
他刚从济南府回到东阿县的老家,最后一场公审结束时,左宝才和季黎便被关进囚车,押送往北京城了。
轰轰烈烈的山东通倭大案落下帷幕,几多欢喜几多愁,唯独于可远,满心都是欢喜,没有愁。
就在昨天,俞占鳌带来了六封信。
第一封来自胡宗宪,四月二十八日的府试,他将亲自到场,取鸟船完整的制备图纸,顺路保一下于可远的府试。
第二封来自张居正,谭纶和张居正即将来任山东,补左宝才和季黎的缺。虽然不清楚朝廷再度掀起什么波澜,但能和张居正近距离接触,这便是天大的喜事。谭纶任山东巡抚也很关键,因为这是嘉靖四十一年,历史上正是这一年,胡宗宪、谭纶、戚继光和俞大猷打赢了东南沿海的抗倭战争。
第三封来自林清修,他在信中写到,自己已经成为胡宗宪的幕僚,并拜胡宗宪帐下首席幕僚徐渭为老师,正在学着如何行军打仗,同时为今科的乡试做准备。很显然,是受到徐渭的影响,这位心怀家国的古板生,决定走以入武的路子。
第四封来自李衮。他更像是拿了起点男主的剧本,一贫如洗,家庭沦丧,从身份最低的生兵蛋子做起,冲锋在战场的第一线,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军功也不断铸垒,前些天刚被升为百户,并未受到他父亲李孝先的牵连。
第五封来自俞咨皋,山东通倭案结案,他便带着亲兵队离开了山东,赶回浙江驰援抗倭。但临走前,他特意交代了赵云安,由赵云安运作,帮助阿囡在山东织染局尽快掌握创办织坊的各项资质,同时由都指挥使出资,兴办山东第一家官商合营的织坊,开业的日期定在今年七月初一。这大概是俞大猷太眼馋那几套行袍,极力促成了此事。
六月院试结束,七月创办织坊,有了童生身份和经济来源,也该和高邦媛完婚了。
第六封来自王正宪。他在邹平县试考中第一名,继续在徐元那里读,已经很难学到更多的东西。王正宪催他尽早赶来平阴县,最好在府试之前。
其实这也算是王正宪的一点私心。
作为东流院的学子参加府试,若是成绩不错,自然是东流院的功劳。
“这趟离开,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要多久才能回来……”邓氏有些难过。
“伯母,这里终究不是于家的根。等可远成了童生,将伯父和可敬的排位请回祖祠,您和阿囡住到我们府上,您若真的怀念这里,那时候我陪您回来看看。”高邦媛搀着邓氏的手,轻声抚慰着。
“就是,于公子要去平阴县读,他是不放心您留在东阿的。您可能还不知道,上面最大的两个官被撸下来,山东的知县差不多都被换了,这时正是人心浮躁,哪
里都不安稳,您到邹平,到底还有我们帮顾着,于公子才能放心读呢!”暖英也在旁边劝说着。
邓氏也认可这个道理,虽然不舍,只好迁家了。
因还未合婚,这时住进高家显然不合情理。好在俞咨皋知道于家艰难,且要搬到邹平,在信件里捎带了五百两白银的银票,说是创办织坊的一部分经费,这些白银,到邹平买下一个环境好的院落绰绰有余,难为俞咨皋这样心细。
去邹平和平阴两县,路程有一部分是重叠的。邓氏、高邦媛和暖英一辆马车,走在前面。于可远和俞占鳌一辆马车,走在后面。
这六封信来得太巧,也太令人激动,导致于可远彻夜未眠。
这时靠在窗户那里,渐渐便迷糊住了。那种将睡未睡的状态,最容易怀着心事。
于可远忽然想到,为何是谭纶和张居正上任山东?历史上并未记载他们有这样的履历,是因为通倭案?难道……严党仍不死心?
唰!
于可远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盯着坐在对面的俞占鳌。
俞占鳌也很不正常,他这样在马背上惯了的人,极不喜欢乘坐马车,怎么会进来坐呢?
“俞大哥,今天怎么没骑马?”
俞占鳌坐在那里闷闷不乐,抬头望了于可远一眼,轻叹一声,“没什么,就是想坐坐马车。”
于可远眉头抖了一下,“是不是出事了?”
“……”
“俞大哥!”
“部堂被调进京里,是严嵩秘调的,现在军中死气沉沉,大家都说,部堂这次进京,倭寇恐怕更猖獗了。”
其实于可远心里早就有答案了,还是有意问道:“胡部堂进京,为何倭寇会更猖獗?”
俞占鳌抬着头,“可远,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于可远长长的眉毛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
俞占鳌接着道:“我家大人被调回浙江,除了浙江外,南直隶、福建、江西这几个倭患最严重的省份,都指挥使司皆在调兵,全线戒严,与倭寇的决战,就在这几个月了。这种关键时候,严嵩调部堂回京,无非是看出部堂要决一死战的决心,想着劝阻罢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相当低沉。
其实可以想到,像俞占鳌这样在军中长大的,家国情怀从未被玷污或折损,如今决胜就在眼前,大好的局势却因一党私利而被耽搁,放在任何一个心有正义之人身上,都很难接受。
从更深处说,军里的传闻也从侧面说明了,大部分士兵乃至军官对胡宗宪的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