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安仍然没有回信。
这几日,于可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没有回信,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但他很难想象到什么坏状况,前线正在打仗,这种时候,朝廷无论如何不会动胡宗宪的人,否则便会扰乱军心。
“发生什么事,会让赵云安腾不出手回一封信?难道……他不在山东或浙江?”
去信的时候,于可远已经预设了赵云安可能在浙江的情况,所以信同时去往山东和浙江。就算是偏远的浙江,半个月,也总该有回信了。
眼下这个状况,于可远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信件压根没有送到赵云安手里。
想到这里,于可远坐不住了,离开自己的小院,往王正宪的房走。王正宪作为山东学界的泰斗级人物,又是清流一脉的强大支柱,在官场消息很灵通,一定知道消息。
刚到房门口,王正宪好像是病了,闭着眼靠在躺椅上,额头还敷着一块湿手帕。
童快步走了过去,轻轻揭开他额上的手帕,轻声禀道:“先生,于可远来了。”
王正宪慢慢睁开了眼,望着站在门口的于可远,点了点头,手一伸:“进来,坐吧。”
于可远进了门,趁着童关门的功夫,快步走到王正宪身旁的桌案,侍弄着案前的茶碗,帮王正宪倒了一碗茶,递到他手里。
王正宪望着茶碗,沉吟了一会,“你有心了。”然后接过茶碗,将其中的热茶一饮而尽。
看到这,于可远心中大定。
这意味着,王正宪仍将自己看作自家人,才会喝掉这碗自己敬的茶。他在王正宪左下首的椅子坐下,并不全坐,半个屁股悬着。
这是对长辈的尊重。
还不等于可远询问,王正宪先发言了:“你有心,前些天,帮着朱彦平息了院的风波。你虽然没有露面,朱彦将详细情况都同我说明了。”
于可远立刻站起,深揖了下去:“身为学院一员,这些都是学生该做的,先生不嫌学生坏了规矩已是万幸。”
王正宪没有看他,仰着头道:“在我这里,你不用拘束。”然后对那童道:“给他也倒一碗茶。”
“是。”那童赶忙去倒茶。
王正宪这才又转向于可远:“再过一个月就是院试,山东风波基本已经平定,不会有人再为难你。前些时日,你找过我,说想带着赵云安给的信件去南直隶,到稷山院和阳明院交流一番,我不同意,你是否怀着怨怼情绪?”
于可远答道:“先生不允,自然有先生不允的道理,学生哪有怨怼的道理。”
“那你
知道,我为何不让你去吗?”王正宪紧紧盯着于可远的双眼。
于可远微微一怔,“学生确实不知。”
“你这次来,是想问张居正和赵云安吧?”王正宪笑了。
于可远忽然一惊,“他们果然出事了?连太岳也……”
王正宪慢慢地道:“出事倒不至于,只是不在山东了,不止是他们,前些天被同时调回北京的,还有鄢懋卿,景王身边的几个太监,谭纶,赵贞吉也在其列。你去南京,是想借着赵贞吉的关系,在稷山院和阳明院有个好开端,赵贞吉不在,又是这种敏感时刻,稷山院和阳明院的人,只会晾着你。”
于可远一惊,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的不对。
景王已经病重难返,皇上竟然不顾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情,将他身边的太监召回,可见皇上敲打严党的态度。但皇上也没有厚此薄彼,敲打严党的同时,丝毫不让清流好过,前线打得如此关键,还把谭纶召回了。
如今山东风波平息,以一省支援东南大战,虽然捉襟见肘,但总比之前都不支援军饷要好,戚继光和俞大猷已经重整颓势,打赢了好几仗,步步紧逼。最可喜的是,随着杨顺、路楷和罗龙被槛送京师,暂停的鸟船制造,如今正加足马力,工匠们日夜不停地赶工,下海也就是下个月的事。
眼看着一场能够记入史册的胜仗就在面前,谭纶却被召回,皇上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这场抗倭的功劳,要完全落在胡宗宪一人手里,和你们清流毫无联系。
胡宗宪有功劳在身,偏偏杨顺、路楷和罗龙被槛送京师这件事的矛头直接指向了严世蕃,严党最重要的两根支柱,一个正如日中天,一个却有倾倒之危,皇上的心思,百官又犯迷糊了。
更让他们困惑的是,皇上对清流一脉的态度。都这种时候了,为何还要将谭纶、赵贞吉和张居正这些人召回北京?
如今严党和清流一脉的官员都被集中在皇城根脚下,颇有要被“一网打尽”的架势,但谁也不敢猜,到底谁会成为落网之鱼。
于可远愣了好半晌,将其中的关键想不清,不由长叹一声:“帝王权术,皆在权衡二字。”
王正宪:“你能想到权衡二字,便该知道,逾是这种时候,逾应该屏气凝神,沉住气。院不比官场,除非学子集体犯错,涉及官事,历朝历代,便没有因官员倒台而牵涉院的事情,我大明更不会开此先例。你这时候就该藏起来,藏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等北京那边事情有了结果
,再去做该做的事。”
于可远望向王正宪时,眼中满是迷茫:“可若是……事情主动找上门来呢?”
王正宪这时就显现出一些新建伯的气势来,“谁敢来东流院惹事?你就放心读你的,能挡的,我会都帮你挡,挡不住的,碍于我的薄面,其他三宗也会出手。你毕竟是裕王爷看重的人,他们明面上不会照顾你,但暗中还是会出手的。”
于可远怔怔地望着他,“难道已经来过了?”
王正宪:“是,就在昨日,京里来人要调你进京,说什么赶制鸟船的过程中,遇到很多困难,希望你能去京里,给那些工匠指导。被我臭骂一顿,撵出京里了,那人是严世蕃派来的人,并不代表皇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