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张居正试图打破僵局。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我劝服内阁降低对朝鲜国的惩罚……毕竟将来朝鲜是你的,而你我是故交,这是我们的情分。同时还能最大程度削减朝鲜王身死对朝贡关系的影响?”
一番虚与委蛇,总算是谈到了正题上。
于可远抿一口茶,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德旭似乎不是很想懂,于可远认为他一定听懂了,因为他停了好一会才说:“趁着你在这儿,张先生,我可不可以就我将要与高阁老和赵大人会谈中向明朝提出的建议和请罪内容征求一下二位的意见。”
“乐意至极,这正是我们相遇的价值。”张居正点了点头。
于是他告诉张居正说,严党忽然倒台,与严党一直有来往的那一脉如今越发恐慌。在他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所以他希望明朝能够给予一些支持,以帮助朝鲜渡过难关。
开头就是一个大难题。
张居正问他想要什么。
他说之前摄政王一直由他弟弟担任,如今国王和摄政王都死掉了,旧的朝贡关系已然不妥,希望建立新的朝贡关系。
旧的朝贡关系:他弟弟——严党。
新的朝贡关系:他——裕王党。
张居正似乎有些担心李德旭狮子大张口,于是拾起桌上早就摆好的笔墨,写给他一张小纸条:“具体是怎样的朝贡关系?”
“《大明律》载有明规定,朝鲜王国需每三年向宗主国朝贡一次。因历代朝鲜王皆是受大明皇帝支持,才能稳坐王位,且对朝鲜王国的馈赠丰厚,朝鲜王果实际上每年至少向明朝朝贡五次。
我弟
弟成为摄政王后,为加固他和严党的关系,改历年五次为七次,实际上已经挖空了朝鲜国,而明朝馈赠回来的金银珠宝等物,皆被我弟弟吞入囊中。为朝贡一事,朝鲜王国的国愈发空虚,那些世家大族却富得流油。就我个人而言,希望能够减少朝贡次数,给朝鲜王国休养生息的时间。”
“这都是明面上不能谈的。”张居正轻笑了两声,“我虽然不知道严党和朝鲜摄政王历年朝贡的具体情况,却知道朝贡名单中的珍宝银两,只占了不足七成实际运出朝鲜的珍宝。余下的三成多,都进了山西分宜,运进了严嵩的老家。这些,你应该也是知情的。”
“哦,是的,既然如此……”李德旭沉吟了好半天,“将来若我继承王位,也可拿出三成,赠给两位先生,以及两位先生身后的人。”
张居正和于可远对视了一眼,同时摇摇头。
二人异口同声道:“我们不是严党,可受不了这些馈赠。”
是真的受不了,还是假意推脱,实际上要以更隐晦的方式馈赠?
这是急需确定的一件事。
“那我们还是谈谈这个事儿吧。”李德旭敲打着桌面。又从张居正手里接到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历年来朝鲜王国向大明朝朝贡的价值折算,以及严党私吞的宝物。这些消息并非张居正所掌握,而是司礼监向赵贞吉发急递时,在信件中详细标明的。虽然司礼监什么要求都没提,但这些秘密写在了上面,显然表明了一切,就是希望能谈妥,而且谈妥的事情中,朝廷不能太吃亏。
“新王登基,若昭告天下的事情,是减少对宗主国
的朝贡……”张居正谨慎地将这一点向李德旭指出,“这些难言之隐是不能对外说的,虽然你我都清楚,但放在外面的人耳朵里,就会成为朝鲜王国对大明的不敬,最终问题仍然丢给了我朝。”
李德旭沉默了好半天,结接过那张纸条,然后用近乎难以辨认的狂草写着:仍然维持每年九次的朝贡,用朝贡的钱购买我们的粮食和珍宝。
他还刻意在“朝贡的钱”四个字下面画出一条浪线。
于可远觉得,他们不能像顽皮的小学生那样传纸条,于是小声交谈,“这似乎合理,但钱真进了国,再想拨出来,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定夺的事情了。何况天朝上国,物华珍宝,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朝鲜王国买粮食……这如何说得出扣呢?”
“似乎是这个道理。”张居正点头。
“明面上,最重要的是朝贡次数,能否从朝贡的东西上做章?”
于可远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表示没想到他竟会想到这样让人为难的事情,坚决表达了反对的意见。
“这是欺骗。”
张居正的音量已经提高到像是戏剧中的悄悄话,从对面街道都能听到的程度。
李德旭脸色难看无比,“先生是指我还是指我的建议?”
“你的提议,当然,”张居正回答得略有仓促,随即意识到这问题是个局,“不,也不是你的提议。”
张居正接着转向于可远,说他认为他们可以具体分析下这项提议,这类事情毕竟有先例可以依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