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愿见他,但这种敏感时期,于可远不想错过任何细节。高邦媛去了会馆的另一个房间回避,主屋只剩下于可远和俞占鳌。
于可行是在两个锦衣卫的逼视中走进来的。
整个人浑身都在绷着,像是被黏了胶水,怎么都不自在,又不敢抬头,生怕和锦衣卫对视上。
于可远和俞占鳌就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喝茶,也不搭理他。
这幅情景,不用人明说,两个锦衣卫也看得出来,于可远并不待见他堂兄。他们是陆经派过来保护于可远的,这时也愿意送于可远一个顺水人情。
其中一个锦衣卫往于可行身前一站,他人高马大,身材又壮,相比之下,于可行就像个瘦猴子,两人气势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府。
“朝廷有要务交代于可远,不能耽误太长时间,你有什么事情就抓紧讲,讲完了就出去!”锦衣卫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于可行很尴尬,但还是强扯出比苦还难看的笑,“不敢劳钦差大人的驾,我就说些小事,说完就走。”
然后殷切地望向于可远,像是在求救一般。
于可远直接无视他的乞求,“钦差大人奉命而来,任何人见我,他们都要在场。你有什么事,就当面说吧。”
于可行只得道:“二娘、你还有阿囡去东阿县好多年,自从二叔去世,你
们就再也没回来过。眼看清明就要到了,族老还有我父亲……你大伯,都希望你们今年能送二叔和可敬的牌位回家,也该给二叔和可敬入祠了。”
于可远点点头,“给父亲和大哥入祠,这是大事,父亲和大哥的牌位现在在邹平,我母亲一直照看着,请牌位得挑选黄道吉日,何况相应的礼仪也不能少。大伯和族老既然这样着急,就该将族内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叫回来,开祠迎牌,而不是喊我和母亲将牌位送回去。”
于可远僵在那里,没有吱声。
“倘若做不到这一点,还请堂兄转告族老们,我父亲和大哥的牌位不会回祠,你们也无需再来。这里并非叙旧之地,堂兄若无旁的事,恕我不能久留。”
那锦衣卫听到于可远要送客,便冷冷道:“请吧!”
于可行望着锦衣卫,脸色相当难看,刚将左腿迈出,想到族老的嘱托,又转过身问道:“前些天,族里来了几个人,送来好些东西。因那人身份特殊,不收是大不敬,族老只得暂时将礼品收下,因他是指着你的名头来送礼的,我们拿不定主意,族老这才派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于可远眉头一拧。
连两个锦衣卫的脸色都变了,不等他问,其中一个锦衣卫便道:“谁送的礼?送了什么?那些礼现在何处
?”
于可行:“是,是中舍人罗龙的侍从,送来一整箱黄金,还有很多珍玩,都放在族老家里。”
于可远唰一下就站起来了,快步走到于可行身旁,“你说什么?罗龙的侍从?”
那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的震惊。
其中一个锦衣卫对另一个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即刻回济南府,向陆大人禀报此事。”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等于可远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踏踏踏——
于可远在房间踱着步,那脚步声就像是催命丧钟一般,不断敲击着于可行的心房。他们家虽然不懂朝局,但凭白得到这么多的宝贝,任谁也会心慌。
这时便忍不住问道:“你该给我个回话!这些东西,到底要怎样处置!”
剩下那个锦衣卫脸色好铁青,一把捏住于可行的肩膀,将他甩到旁边椅子上,沉声道:“闭嘴!坐着吧你!”
给于可行吓得亡魂大冒,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那锦衣卫接着对于可远道:“你之前托我请示陆大人,让我们派人到徽州或江西一代去查罗龙,你怀疑他会通倭,却给不出任何理由。我那时觉得没有道理,就没答应你。现在罗龙忽然跑到你老家,给你送了重礼,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于可远还在死想
,为何是罗龙给自己送礼,他们在谋算什么。这时听见锦衣卫的问话,根本毫无头绪,也不能作答。
“罗龙是严嵩严世蕃的幕僚,是中舍人,我与他从未见过,也没有信往来,他为何给我送礼,我想不通。至于请大人去查他是否通倭,也是担心严世蕃走投无路,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早年间,罗龙常行走于倭寇猖獗之地,若他们真想这样做,罗龙是最合适的人选。”
锦衣卫死死盯着于可远,他不相信有人会算得这样细,这一切都太巧了,给他的直觉就是——于可远这个人好像可以未卜先知。
但他也清楚,这会不是逼问于可远的时机。
罗龙是严世蕃的至交好友,他这时候给于可远送礼,若他真的通倭了,所送之礼猫腻恐怕会很大。
于可远和锦衣卫显然同时想到了这个关键。
“不好!东西有问题!”于可远惊声喊道。
就在同时,锦衣卫也转身抓住于可行的衣袖,怒声呵斥:“你们到底动没动过那些东西!”
于可行都吓懵了,半晌蹦不出一个字来。
于可远有些懊恼,“这个时候还不说出实情,莫说是你我,全族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死!”
于可行双眼瞪得溜圆,他哪里想到过事情会这样严重。
“我说,我都说!
罗龙的侍从刚来时,我们想着是你出息了,连中舍人都愿意主动交往。所以,族老打算借着你这层关系,将族中生意做大,几个在朝廷做官的叔叔也特意告假回来,给那侍从送了好些礼。光是宴席就摆了三天。等他走,族老开箱子查看那些礼物才发现不对劲……黄金上的刻划字,清楚标记着是嘉靖二十一年的海运官金,但这批黄金被倭寇劫走,至今下落不明。那些珍玩古董也是,还有些是日本流传过来的……实在是吓坏了族老,这才把我派出来。”
说完,于可行还惊恐地望向一旁的锦衣卫,“钦差大人,我们,我们真是什么都不知情啊!”
于可远拖着沉重的步伐,重新坐了回去,沉吟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才抬起头对锦衣卫道:“大人,眼下只有您能救我了。”
那锦衣卫:“你想做什么?”
于可远深吸一口气,“大人立刻禀告陆经陆大人,请他差人到徽州和江西一带查罗龙。这时候,我想,我全族都被抓起来了,能不能洗清通倭的嫌疑,就看大人能否查到罗龙通倭的罪证。若能,反败为胜,借着这些东西,我们可以做更多事情,东南抗倭大局,也基本稳了。这是送到手上的机会,不止为我自己,更是为百姓,为朝廷,为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