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于可远头一次尝到被一个通政使司官员盘问的滋味,说实话,他一点都不喜欢。
这一切都发生在翰林院的大堂,这间明明很光亮宽敞的大堂,现在却显得晦暗又狭小。这群人虽然都站在各自的大案前,或者坐着,但大多数人的目光并不望向翰林学士杨百芳,而是望向他自己,仿佛他把手伸进别人饭盒被当场抓住时的感觉。
这都是赵贞吉搞的鬼!
大案的一边坐着大约九个官员,中间便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马忠。于可远看到他时就有些苦恼,来的为何不是右都御史胡远呢?那事情是不是就简单许多?马忠左边的是通政使司和翰林院的几位大人,右边是国子监和另外几位御史。稍下面一些是一个办,负责会议记录。还有一些座位是给前来旁听的公公坐的。
每个官员获准有下属陪同。因而于可远便让钱景陪在自己身旁,当然坐在他身后面一点,还加上张余德所谓的精神援助,嗯,没有用的口头话罢了。
马忠要求各部衙做开场陈述。第一个就是翰林院,而杨百芳进行了简单的陈述后,就将矛头指向自己,很明显这些人都串通一气了。
于可远的作业做得相当不错,他将钱景在密轴里讲述的内容全都复述了一遍:诸如翰林院以高效率的标准运转,并确确实实在支持和服务其他部衙的工作。
接着马忠又问到詹士府的一些差使。
他照例按照钱景所写的回答,很尽心,很称职。
通政使司的那位左通政刘茂开始发问了。他轻轻咳嗽两声,似乎在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其实他的身份已经足够引起旁人的注意力——为数不多的赵贞吉的支持者,这多有趣!
然后他问于可远,是否认识张邕。
听过,但没见过。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不曾听闻。”于可远这样说了。若比官职,这个左通政品级还没有自己高呢,但到底实权更大,所以二人便以平级论了。
他继续向于可远说,张邕是詹士府的一名小官。于可远告诉他,詹士府有五百多名官员,不可能指望自己全认识。
这时刘茂声调拔高了,其实是大声压过了于可远,并且说这个人是被其他官员弹劾,然后罢黜了,后来回到老家还写了几首诗。
嗯,怀才不遇随便写点诗词,这不是很正常吗?
刘茂冲着于可远挥着一叠纸。
“这是那几首诗词,每首都触目惊心!”他说道,同时扫了一眼公公的位置,“这个张邕在诗词中对朝廷,尤其是对你们詹士府挥霍朝廷公款的情况提出了触目惊心的指控!”
于可远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詹士府并非只有他一个官员,但今天到场的只有他自己,谁让他身兼数职呢?
他转向钱景,“你知道这回事吗?”
钱景说:“属下并不知道张邕作诗这回事。”
然后他小声念叨着,“真是意外,真是意外之祸啊!”这还真是让他充满信心。
于可远继续问钱景,这个人是谁。
“他就是个捣乱的,大人。”钱景说。意思是,这个人不明事理,这
几乎是最大限度的辱骂了。
于可远显然比钱景要不了解这个张邕,他问诗里都写了什么。
“属下不知。”
于可远渐渐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其实就是——
“拖延。”钱景也忽然提到这个主张,真是大有帮助。
他总要说点什么。“拖延?”他轻轻在心底念叨着,这话的意思就是避免回答。
但他依旧有些恼火,努力忍住火气,但并不完全奏效。这就像是被送进了暴风骤雨里,连把雨伞都不给,亏他是自己信赖的下属!
这时刘茂在叫他了。这样正好,否则的话,恐怕这个钱景就没法活着讲这件事了,开玩笑地说。
“你和你的属下商量够了吗?于大人。”刘茂问。
“十二分够了。”于可远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刘茂朝着马忠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让我给你读一读他这首诗里面揭发的令人发指的事实。”
然后刘茂就念出了下面这句话,当然是翻译过的:“嘉靖三十六年四月,詹士府遗弃一座废弃仓,仅用于堆砌物品,冬季却仍旧日夜以炭火供暖,每日维护费用八十两。嘉靖三十七年八月,詹士府送往裕王府的日常所需,名单记录价值二十万两,实际送达不足三万两,同日送往景王府日常所需,名单记录价值二十万两,实际送达超过五十万两。对此,于大人有什么话要说的?”
自然,对此于可远绝对无话可说。
他指出,如果不做出事先了解,他是不可能回答这种具体问题的。这是为官的严谨性,谁知道这个张邕是在撒谎还是喝醉了酒?
刘茂不得不认可这个理由,但他声称自己质疑的是一个原则性问题:“于大人,我问的是,面对这样骇人听闻的浪费和篡改,你还能提出什么理由来解释?”
于可远沉默着。
这时马忠似乎认为他应该回答。
于是于可远尝试回答了一番,“或许有些东西,在低温下不能保存,所以詹士府才会日夜以炭火保温。这应该取决于里面储存着什么。”
于可远的话正中刘茂的下怀。“一些铜线。”他立即说,然后笑了。
满堂的官员也都在笑。
“所以……”于可远又琢磨是不是有别的理由,“铜线在潮湿环境下,会被腐蚀,难道不是吗?”
“都是上锈的,无法继续使用的铜线!”他说,继续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