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兵强将到土鸡瓦狗,中间需要多久呢?
答案是一个月。
一个月前,刘未信心满满、意气风发;
一个月后,刘未暴跳如雷、灰心丧气。
苏武义已经是京中公认能打仗、品性好、对名利没有什么太大野心的将军,可是一到南方,就被一群兵油子们打击的体无完肤,几乎束手无策。
按照魏乾呈回来的奏折说,就是“此地风俗习性异于中原,须非常人行非常手段,方得统御。”
换句话说说,就是这里穷山恶水出刁民,当地的百姓还不如蛮族率直诚恳,最好还是换个花花心思多的将军来,治一治这些兵油子。
这就是直接打了苏武义的脸,想来魏乾发这封折子的时候苏武义也知道,可居然没有阻止,可见这位将军已经被打击到什么样子。
恐怕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到了此时,又有曾经在南方做过生意的商人陆陆续续传出一些消息来,朝中才知道那些商人们在南方大肆搜刮蛮人做奴隶耕田不是没有原因的,在越州、崖州各地,雇佣汉人耕种十分困难,而且这些汉人还经常讲各种条件,一旦不能实现,往往是一夜之间跑了个干净,临走还牵走你的耕牛、糟蹋你田中已经种下的粮食以做报复。
这些地方原本是没有汉人的,迁居过来的汉人不是罪人之后,就是中原地区实在活不下去的汉人。生活条件的艰苦和资源的匮乏让他们习惯了以自己的能力来解决问题,凡事以自己的福祉为优先,很多人不服朝廷教化,更不知皇帝是谁,以宗族长老为执牛耳者,聚族而居,举族抱团对抗世道的艰辛。
朝廷对于士卒的各种优待是皇帝为了控制军队的手段,到了这里,便变成了“有偏僻不占王八蛋”的典型,皇帝做了冤大头,除了要乖乖养军队,还得养军队上下老小,最郁闷的是,养完了他还不给你打仗!
不打仗,养着那么多兵做什么!
也无怪乎刘未这段日子脸色就一直是黑的,朝中大臣们都躲着走。
与此同时,东南的战事越演越烈,已经有商人举家逃回中原,连家财都不要了,而东南也有不少亡命之徒看出了其中的好处,跟随造反的蛮族人一起对商人和官府烧杀抢掠,巧取豪夺,甚至为他们通风报信、站岗放哨。
他们当兵不愿意,将刀子对准自己人却利索的很,要不是许多蛮子根本不信任汉人,恐怕蛮人造反的人数会大大多于现在的数字。
此时已经到了腊月,东南一地的战火居然烧了近两个多月还未平息,大大的超出了所有人的意外。尤其这动乱的消息还是在祭祀战死者亡灵的冬祭后不久传来的,这样的预示更是让人不安。
渐渐的,京中有了些流言蜚语,说是因为皇帝没有亲自主持冬祭,只派了个小娃娃出去主祭,所以老天爷才降下灾祸,警醒皇帝。
也有扯到二皇子刘祁主祭时心思不诚,招了天谴的,百姓向来迷信,这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最后,连刘未自己都没办法,下令太玄真人在宫中重新进行一次小规模的祭祀,他亲自主祭,刘祁陪祭,才压下一部分流言。
一个月前,人人还在笑话户部“竹篮打水一场空”,户部官员颓丧到恨不得重新罢工的地步,一眨眼间,就成了兵部人人夹紧尾巴做人,几乎每天皇帝都会把兵部从上到下训斥一顿,成为了朝臣们同情的对象。
相对于已经开始出入结交今科士子的刘祁,刘凌的日子确实不好过的很。
兵部。
“陛下让我们把历年来各地乡兵的消耗呈交上去,开什么玩笑!”
兵部左侍郎一把拽下官帽,往案桌上狠狠一摁!
“各地乡兵的损耗历来都由各州的刺史和都尉统计,都尉府又不是每年都会上报损耗,有时候一年数次,有时候数年一次,让我们把这十年间的全部呈交上去,再给我们几百个人也不够啊!”
“平时存在侥幸心理,真到大战的时候就出事了,本官以前就跟你们说过,刺史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州府都尉们都只希望不出乱子,时时要去各州巡查甲兵马的情况,你们就只关心边关。”
雷尚眼底全是红丝。
“这下躲都躲不过去了!”
“谁知道乡兵的情况这么差!去年陛下还在夸奖我们募兵和农事两不误,现在就骂都是群乌合之众了,又不是久战之地,不是作乱,哪里需要保持那么多的兵马,兵部的银子也不是大水淌来的!”
兵部右侍郎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这些兔崽子,吃空饷吃的这么狠!”
刘凌坐在一旁,没有参与到兵部的讨论之中,而是翻看着历年来的军册,按照最差的情况,既东南诸州三分之一空饷人头和四倍的编役的数字来计算现有地方乡兵的数量。
饶是他心算能力惊人,也不过才算了十分之一的数字,可这么一算下去,可谓是胆战心惊,越算越是握不住笔。
缺了三分之一的兵丁,就代表国家交给各地军营耕种的“公田”收益有三分之一中饱私囊到各地将领手中,因为将士们粮草的来源大多数来自于驻军所在之地划分给军营的“公田”,将士们农忙时种田,闲时操练。
公田的配给要大于军营将士的数目,所以多余的田往往还租佃出去,除了士卒们耕种后得到的收成用于军中,租佃出去得来的换做银钱,以高利贷的形式经营收取利息。这些收入用作军队的公用和将领们的开支,也包括平时维护兵甲、马匹的草料、武备等,所以兵部才说有的军府损耗几年才报一次,因为这一笔开销,很少是从兵部直接走的。
只有打仗时大量征召人手,需要新的兵甲和武备,才会由兵部统一调配,否则地方军日常操练都要从京中调拨这些战争物资,岂不是要活活累死?
“诸位大人,你们有没有想过,各地军营和都尉府不报损耗,不是因为军营中的损耗小,而是……”
刘凌丢下笔,重重抹了把脸。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操练,或者是贪污倒卖军备太过,武备里已经没有了东西,根本就没什么损耗,为了担心你们核查损耗数字,索性干脆不报损耗了?”
刘凌的话一出,兵部衙门里在尚房里齐聚一堂的主管们赫然一惊,兵部右侍郎更是直接大呼:
“那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刚刚细细算了一下,就拿关中最繁华的秦州来说,镇守秦州的地方军数量是四千五百余人,这些还不包括守卫城池的士卒和地方上维持治安的差吏。”
性情温和的刘凌第一次露出这么冷厉的表情:“这么多军队,而且数量还在逐年递增,按照十年前兵部核算军队人数而授田的面积,能够维持军队日常的粮饷就已经很勉强了,更别说军中常备马匹、操练时箭矢和刀枪等日常的消耗……”
雷尚听到刘凌的说法,难以置信地拿起他案前计算的稿纸,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堆数字,有的是一个成年男人一日的消耗,有的是刀枪箭支损耗的估计数字,然后是土地的亩产,粮食市价售出的数字,武备的市价等等,零零总总,写了满纸。
他并不精通计算,但粗粗一看,也知道刘凌用的是商家最常用的记账格式,虽然数字凌乱,但分类精确,往下一合计,竟估出近二十万贯的差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