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省委办公厅特向西咸市政府办公室发送传真电报，指定市政府办公室负责行政的副主任杜夏春参加省委办公厅组织的为期 20 天的考察活动。徐雯雯收到传真后不敢怠慢，即刻手持传真向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军建汇报。本来此类传真电报倒也无妨，它既未涉及诸如火灾、越级上访、预防等事项。
电报内容颇为简略，实则为一则通知。然而，徐雯雯接到传真后，所念并非内容的简明，而是其背后的繁复。多年的政府工作阅历，不仅使她言行审慎，更让她的思维习惯不囿于表象。她深知，向市委办公室发送传真电报如此简单之事，其本身便非正常，虽不知此异常缘由，却明了任何异常皆非无因。当张军建目睹此传真时，其首反应便是惊诧。待他再度审视发行人时，更是惊愕万分！竟是省委常委、秘长周全。通常而言，传真电报的发行人多为副主任，此等人物，必有一定背景与来头。能惊动副省级领导，实令张军建匪夷所思。看来这传真电报，西咸市政府办公室应与省政府办公厅相对应。一般而言，此类信息应由省政府接收。虽往昔也曾接收过省委办公厅的传真电报，但皆为突发之事，与此次传真实难相提并论。
当触及这些事件时，首先是送达西咸市委办公室，而送达此处，不过是打草惊蛇之举。省委办公厅从未单独向西咸市政府办公室发送过传真电报，更遑论副主任任的调查活动会采用这种具有战备通信性质的形式。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投资吸引力的与日俱增，调查、学习、投资和旅游活动日益频繁，但众人对此类事件心照不宣，即便是通知同志参加，也仅是打电话而已，甚至连面通知都不发，更别提传真电报了。对于这份传真电报，张军建茫然无措，一时之间难以理清其来龙去脉，然而却有一种感觉，世间之事往往如此，有人受益，必定有人受损。尤其是同一种感觉异常清晰，那便是此事对杜夏春有益。
诸般事宜之间，尤其是张军建与杜夏春，二人在仕途之上存在诸多交叉利益，而利益本身亦有其限度。而今杜夏春得遇好事，此无疑使张军建心生不悦，更为不悦的是杜夏春乃其下属。思及近期下属的一连串作为，张军建不仅认为自己绝非仅是杜夏春被调任至市政府办公室担任行政副主任，进而接管西咸会堂的装修如此安逸，且简直忍无可忍。
这个项目本身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它却是市长黄民选亲自掌握的形象项目。接管了这个项目，这不仅意味着市长的高度重视，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市长将会亲自过问项目的进展情况。这无疑蕴含着众多的机会。张军建在仕途上沉浮多年，对于自身的表现究竟如何，心里很清楚，因为仕途的评判向来缺乏具体明确的标尺。所以，对于一个人的晋升提拔而言，并非仅仅是工作的成果最为重要，重中之重乃是机会。当下在仕途之中广为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没有机会创造，也要创造机会。”由此可见，机会对于一个身处仕途中的人来说，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机会恰似一杯水，当别人尽情畅饮之后，所剩下的自然就寥寥无几。张军建虽然深切地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也不免心生无奈。杜夏春虽说只是他的下属，
然而，政府办公室绝非一个完全独立的组织机构。它始终依赖于领导者，全心全意地服务于领导者。从这样的角度来看，身为办公室主任的他根本没有主动权。
张军建看似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份传真电报，默默地在脑海中翻转着这些念头。时间过去了许久，站在他身旁看似同样认真查看传真电报的徐雯雯，那扭曲的身体已有些麻木，却又不敢随意改变姿势。这似乎给了张军建某种提示，他先是看了看发行日期和发行人，而后对着徐雯雯说道：“这是不是弄错了？”
徐雯雯赶忙回应道：“我也觉得可能是错了，所以赶紧向您汇报。”
张军建说道：“或许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不过，倘若这样的事情出现了差错，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我认为这应该是真实的。嗯，这份电报先放在我这里，你暂且不要对外声张，等我打电话询问省委的周秘长。这位老领导啊，也是许久未曾联系了，还真有些想念他呢！”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手抓起了桌子上的电话。徐雯雯一瞧自己的使命已然完成，便赶忙应承着退了出去。
看到徐雯雯轻轻地带上了门，张军建原本正要按下电话号码的手却缩了回来。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资格直接与周秘长通话。他更是明白，省委发来的传真电报根本不可能出错。之所以佯装打电话给周秘长，无非是想让徐雯雯觉得，自己与周秘长关系非同一般，借此机会来提升自己在下属心中的威望。不然，又怎会有“狐假虎威”这样的说法呢！
官场，乃是最讲究规则的地方。除了那众多大大小小、清晰明确的规则之外，还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潜规则。就比如等级之分，官场是极为看重等级的，也是最关注等级的所在。这就如同一个有序排列的几何体，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框架，这个框架的大小有着特定的标准，哪个框架与哪个框架紧密相连，也有着严格的规定。倘若超出了这个框架，那便触犯了官场的禁忌。当然，张军建还没有愚蠢到直接给周秘长打电话的地步。首先，周全虽是他的老领导，但是他们各自所处的框架相距甚远，根本没有相互交融的空间。
想到这一点，张军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与周秘长之间毫无交融之处，那为何自己会成为他的下属呢？
杜夏春会联系周秘长吗？那必定是因为西咸会堂的装修事宜。此装修方案曾邀请北京专家进行论证，而这些专家正是周秘长出面邀请的。当时，杜夏春因而与周秘长有过接触。这是让张军建感到遗憾和无助的又一桩事情。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自己梦寐以求的果实一直在眼前晃悠，最终却落入了他人之口。谁说心想事成？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多，真正事成的又有几何？张军建不禁对这个成语心生厌恶。
张军建不得不为此绞尽脑汁，他担任办公室主任已然多年，送走了好几任市长。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下一站要么去全国人大，要么去政协担任闲职，但那是后续之事，至少当下他还期望能在办公室主任的岗位上再工作几年。他着实不想这么早就赋闲在家。虽说办公室仅仅是一个为市长服务的机构，然而它毕竟处于核心地位。县里、市里的市长，还有市直属部门的领导们都必须以这个“马头”为导向，还得高看一眼。可一旦到了人大政协，就只剩下陪会的份儿了，市长、记心情好的时候会问问你还有何事。心情不佳的时候，甚至都不会搭理你。这种滋味，从那些主任和主席僵硬麻木的脸上便能深刻地体会到。所以在张军建看来，虽说进入全国人大政协不如在职退休来得自在舒服。但近来的种种迹象表明，杜夏春已经崭露头角。张军建坚信自己的直觉，杜夏春有着其他副主任所不具备的特质。正是这种特质给他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此刻回想起来。
从杜夏春一踏入办公室担任副主任起，张军建就将其视作了一个潜在的对手。虽然张军建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向来习惯了顺从，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想再顺从，他想要抗争一番，他绝不相信凭借自己这么多年的从政经验以及在西咸市积累的人脉关系，会输给年轻的杜夏春。他下定决心试探一下。于是，他再次抓起桌子上的电话，迅速按下杜夏春的手机号码，电话很快便传来了杜夏春的声音：“您好，张主任，我是杜夏春，有何吩咐？
张军建对杜夏春的反应颇为满意，这也给他增添了几分信心。毕竟，他终归是杜夏春的上级，主动权依旧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因而说话时的底气也就充足了：“夏春吗？工程进展怎样？不仅要专注于工作，还得留意自己的身体呀。”
“还算顺利，身体方面一切安好，多谢领导的关怀。”
“还算顺利，那即便如此，要是遇到问题。有哪些麻烦需要办公室来协调？虽说咱们是一个整体。”
“没有问题，只是宏远公司的设计在具体施工过程中存在一些困难，不时刻盯着可不行。”
“工程上的事宜也是办公室的事务。”
“这么说来，你要是走不开。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邀请你回来。咱们明天开主任办公室会议。走不开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大事，无非是安排一些日常工作。”
电话挂断了，杜夏春觉得张军建打来的这个电话甚是奇怪，几乎未谈及任何实质性的内容，这似乎不太像张军建的行事风格。虽然彼此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杜夏春已然察觉到了张军建对他的看法。
张军建对他的戒备与防范有时会让杜夏春行事更为踏实，因为他深知，一个处处提防他人的人定然是内心自卑之人。他们之所以如此警觉，正是因为清楚自己不如他人，所以才对他人加以戒备。
杜夏春对这样的人满怀信心，所以，他从未将张军建视作自己的目标或者对手，仅仅把他当成自己仕途路上的一道别样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