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王朝兴盛,自会有其道理,大奉王朝能成为千百年来最昌盛的一个,当然少不了武百官勤勉辅君的功劳。
三省六部都设有夜值场所,其中又分各个派系,由刘继麟遥领的兵部独占一堂,是为刘府。左丞相张古通执掌的刑部和吏部,并称张党。柳炳的工部,礼部,户部以及众多柳家弟子,并称柳堂。
倒是同为三相之一的唐子渊毫无党羽,更从不值夜。对此,当今天子赵德许以宽宏大度,不予追责。
今日在尚省值班的是柳堂当家,大奉王朝的首辅,权倾天下的柳家家主柳炳。
早在十数年前,大奉王朝初立之时,臣无权,武夫当道,夜值的尽是一些酗酒酣睡的武夫。那时候的柳炳初登朝堂,第一天就处决了一个夜值酗酒的兵部侍郎。
起初百官都在等着看这突掌权柄的家伙会是什么下场,结果没过多久,那位丢了官职的兵部侍郎才发现以往的酒肉兄弟都弃自己于不顾,这才去当时还是寒舍的柳府赔罪,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只是管家带出一句话,“王侍郎年事已高,正是回家含饴弄孙的好时候,大奉有我等足以,无需操心。”
据说,王侍郎当时气恼得想要直接冲进柳府,结果被仆役棒打而出。王侍郎回到家中,终于怒火攻心,喷血重病在床。
后来,柳炳权势越发滔天,就更没人敢夜值酗酒了。
相比中门下二省,尚省的夜值场所实在是寒颤太多,只是一排低矮瓦房。赵德曾想要改建,却被柳炳制止。理由是六部官员各个体态臃肿,正好乘此机会减几斤膘。
以往夜值,众官员累了还能闲聊几句,今日气氛却格外死寂。
柳炳如众人一般,聚集一堂,只有一张矮桌,一个蒲团,桌上堆不下的本就放在地上。用的笔墨不似那些人大儒般用以千金难求的古物,都是市井小巷随处可见,只需几钱。
首辅大人此时正在察看一封信件,是从青州送来的,说的无非是柳凤期这几个月来的功绩。
柳炳通过其中一些看似辉煌的事迹,大致猜出那位柳家雏凤的做事方式和不足之处。
不知是谁第一个看到屋外来的人,恭敬下跪,其余人紧随其后。
来的是当今天下权势最滔天的人,皇帝赵德。
各朝各代,除了那位创建大秦王朝的始皇帝,再找不出比赵德还勤奋的。这位据说每日批改奏章过千字的皇帝神采奕奕,大笑着让众官起身,然后径直来到柳炳的桌前。
以首辅大人的功绩,见帝王无需下跪,只是起身行礼。
赵德拍拍柳炳的肩膀,不客气的坐在蒲团上,有心思伶俐的柳家子弟赶紧将自己的蒲团送来。
那封信还摆在桌上,柳炳不觉得需要藏藏掖掖。
赵德拿起信纸,粗略看过内容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凤期这小子,又是建粮仓,又是亲自出海围剿倭寇,青州有他在,朕才可以放心啊。”
柳炳从没想过给自己族内的人说好话,既然起步已经比别人高,就拿出真本事来博权利地位。
“青州三官三帮,形势所迫之下,粮仓触犯了他们的底线,围剿倭寇断了私贩盐铁的暴利门路,凤期还是太年轻性急了,若是积蓄几年......”
不等首辅大人说完,赵德就摆摆手,不耐烦道:“哪有你这么数落自家孩子的,这天下好歹还是朕的天下,难道还保不住一个孩子?”
柳炳沉默不语,他知道赵德来此,绝不只是找自己聊天的。
赵德不喜欢拐弯抹角,直言道:“子厚,改漕运这事,是不是太过了?”
子厚是柳炳的字,自从当上了首辅,权倾朝野,除了赵德就再没谁敢这么喊他。
柳炳神情淡漠:“漕运改入襄州,一样会经过山南道。”
赵德满脸苦涩,他实在不擅长劝说,可他知道。山南道名义上虽都归于秦王,可赵武永远不可能完全掌控山南东道,漕运入襄州,这是断了秦王府的粮草后路啊,对秦王府来说真正是钻心疼。
这还只是柳炳当初上的十六策之一,另外还有人南迁,提拔乱世降臣之类的,无一不让秦王府头疼。
柳炳不想继续这样的氛围,便拿来一壶茶水,为赵德倒上一杯用青州春神茶叶泡出的茶水。
寒冬腊月之时,有这么一杯茶,暖心又暖胃。
赵德捧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感慨道:“不出意外,青州今年进贡的会是这春神茶吧。”
柳炳回道,“青州别的没有,就这茶叶当属一绝。”
赵德又说道:“张古通要建学宫,用来取代稷下学院。”
柳炳点点头。
再无言语,赵德喝完了茶,放下杯子,首辅大人没有再为其倒上的意思。赵德就这样离开了,首辅大人则继续夜值,周围官员早吓得冷汗直冒。
今日首辅大人与天子这一聚,看似君臣和睦,其实已经印证了将来王朝的形势走向。
当年大奉王朝空有天下,唐子渊和张古通却还未入朝为官,若非柳炳横空出世,只怕大奉王朝才立便要坍塌。
因此,柳首辅和天子攒下了怎样的香火情,没人知道。
唯有柳炳自己清楚,那十六策,用去了俩人之间一半的香火情,加上这些年来朝堂柳姓子弟达三十多人,只怕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很清楚赵德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劝自己改漕运,而是要表明这份香火用尽。至于最后说张古通要建学宫,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在场官员们听的。
这表明柳炳首辅的位置开始动摇,以后的朝堂不再是柳家独大。
有资格夜值的最低也是四品官员,这些人个个老奸巨猾,通过蛛丝马迹就能看清许多东西,很能推动王朝局势走向。
这些人表面虽然波澜不惊,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心里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转投张党。
柳炳看着赵德离去的方向,心中呢喃:“这天下终究是你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