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人

第16章 地球变成了棺材

当修父亲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修母亲很是怪责了他一阵,说他借口借贷款,自己跑出去躲了一整天,家里出了多少事,你都不管。然后,她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果果来借,崴了脚,修送她回去,又在山里摔破了头,险些昏死过去。幸亏23爷路过,将修送到张医生那里消了毒,缝了七针,上了药。23爷随后又把果果背回白石小学,最后将修送回家。修这一天连累带吓的,回家草草吃了一碗饭,便躺着睡着了。

修父亲赶紧去床边看修,见他睡得正香,头上缠了好几圈纱布。

他来不及多心疼儿子一会,就叫上修母亲一起,整理修明天去一中报到的东西。学杂费是用塑料袋包好,再缝在内裤里。当时的雪峰县,治安不是一般的差,人们一出门就会遇到扒手,有时候被人轻轻撞一下,口袋里的钱就会被扒走,甚至坐个大巴车,衣服口袋也经常被刀片划个大口子,里面的钱物不翼而飞。就在去年冬天,修父亲砍了几棵树去镇上卖。他把收到的一张五十元大票子放上衣口袋里,没过几分钟就被人扒走了。回家后,他被修母亲骂了好几天。直到现在,每次修父亲出门上街的时候,他母亲还是会拿这件事警告他,一路上一定要注意扒手。这次修去一中的学费,好不容易才有的这点钱,可不能被扒手扒走了。修母亲拿来针线,戴上顶针,把用塑料袋装好的钱,小心翼翼地缝在父亲的内裤里面。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修母亲就起床开始准备早餐。头天晚上,她已经把修去一中上学的行李收拾妥当:一个她出嫁时带来的旧木箱,装好修日常换洗的衣服,今年春天刚给他做好的一双棉布鞋,纳的厚厚的鞋底,应该能抗冻,还有几个铁丝弯成的晾衣架。东西不多,木箱显得空空荡荡。她想了想,去找了个瓶子,装了瓶剁辣椒放进去。她听说学校的伙食很不好,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娃,学校怎么忍心让孩子们吃不好呢?至于脸盆脸布、牙刷牙膏之类的,这时间紧,就只好让修自己到学校后再去小卖部买,肯定要比村里供销社的贵一些,但也没办法了。

饭菜都做好了,修和他父亲仍未起床。修母亲有些着急,骂了几句“懒汉”,掀开修的被子,看着修努力挣扎着,准备爬起床,就又跑去叫他父亲起床。修父亲每天都是早早起床去挑水的,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然睡到现在的还不起床,昨晚他又没熬夜呢。

“你的懒筋也胀起来了啊,跟小孩一样,吃饭了,还不起床?赶紧起来收拾收拾,你今天还要送修去学校呢。”修母亲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掀开被子。

修父亲面朝着墙睡着,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修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但没有回应。她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发烫,又摸了一下额头,确实是发烧了。

“修!修!你爸发烧了!”

修正在屋后面垃圾池边上蹲着刷牙,听到母亲的叫喊,立刻从嘴里拔出牙刷,来不及漱口,就匆匆跑进屋去,摸了摸父亲的后背、额头,发现他全身都烫得厉害。修使劲摇了摇父亲,大声喊:“爸爸!爸爸!”父亲动了动,发出痛苦的哼哼声,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只是低声说浑身无力,头痛得厉害,又无力地闭上眼睛。

修母亲急坏了,让修赶紧去请张医生。她嫁到白家这么多年了,从来还没见过修父亲如此发烧。虽然他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只能挑起150斤左右的担子,但是他每天都在不停的干活——“不怕慢,只怕停”——家里的活从来都没有落下。这次怎么会突然发上高烧了?千万不要病倒啊,今年的双抢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水田正要施化肥、打农药,旱地里的红薯、花生都才刚开始收成,然后就是种蔬菜,还要到河滩上去刨草皮,晒干后堆起来烧成灰,再和点粪便,给菜地施肥。总之,农时紧张,一年四季,一天都不能耽误,一刻也不能懈怠,总有忙不完的活。特别是今天,他还要送修到一中去报到。如果真病倒了,就太耽误事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发什么烧啊?想偷懒就直接说啊,别这样吓唬人!”修母亲一边用湿毛巾敷在父亲头上降温,一边数落他。过了一会儿,她又忙慌慌跑到屋边的小山坡上,去看修叫张医生来了没有。

修一路跑着去的,没走大道,抄的近路:翻过两座山,跳过一条灌溉渠,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樟树下张医生家。一路不时惊得草丛里的斑鸠噗噗地乱飞,树上早起的不知名的小鸟也啾啾地急叫着,给山上的小动物们报警。

张医生一家还没起床。张医生早已是备受尊敬的老张医生了。这几年,老张医生的身体越来越不行,只能偶尔坐在椅子上给人把把脉,看看疑难杂症。看病、出诊,全靠小张医生。小张医生是他的二儿子,高中没考上,就在家跟着老张医生学医。几年前,老张医生去找了村记好几次,送了些钱物,拜托他去镇里打点,最终让小张医生到县里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结业后接了班,成了村里的赤脚医生。

有趣的是,老张医生的大儿子是村里的兽医。他从小就对兽医感兴趣,高中毕业后,自己去宝庆农校,自费上了一期兽医培训班。然后,他就回到村里干起了兽医。他医术高超,尤其是擅长阉割小猪崽和小公鸡:他拉一张小板凳坐下,右手抓住小猪崽的两条后腿,倒提着夹在两腿中间,固定好,再往它阴囊上涂一层菜籽油,左手捏着一把铜片磨成的小刀片,在两颗睾丸的位置各划一刀,再用力一挤,两颗像大粒豌豆一样的睾丸就冒了出来,然后用手捏住睾丸用力扯下来,丢进脚旁的水盆里面,再给伤口处涂点菜油。旁边围观的一群小朋友看得裤裆里一阵阵发紧,赶紧夹紧双腿。

把猪崽的睾丸拔掉后,他再把猪崽调个方向,头朝上,还是用双腿夹紧,一只手掰开猪的嘴巴,另一只手用一把短短的剪刀,把猪崽嘴两边的獠牙剪掉最后,两腿松开,小猪崽掉地上,爬起来就哼哼叫着跑开了。张兽医接着伸手从笼里抓下一只小猪崽,重复同样的流程。

骟小公鸡就要复杂一些。鸡的脾气比猪大,不停地挣扎,要用脚踩住它的翅膀和爪子,然后把翅膀下面的鸡毛拔掉一小块,用那把小铜刀片划个口。用一个特制的、带弹片的扩口器把刀口扩开,也是铜制的。切开的刀口会被扩成一个圆孔。张兽医用中指伸进去,勾出白色的鸡睾丸,还带着一堆肠子、油筋筋之类的东西,然后切掉睾丸,再把剩下的东西塞回去,最后用中指伸进去转一圈,把肠子等回归原位,取下扩孔器,涂点菜油,就算是完事了。骟了以后的阉猪和阉鸡都长得很大、很肥,特别是阉鸡,像凤凰一样又大又漂亮,阉**肉口味也特别好。

据说,兽医都是梅山教的,他们有法术、会咒语。就这样骟猪骟鸡,从未见过手术失败的,而且几乎见不到出血,小猪崽都只是哼哼几声,摇摇小脑袋,就和往常一样满地跑着玩去了。小公鸡更厉害,即使把肠子都翻出来又塞回体内,它们也很少大声惨叫。像张兽医这样的高手,有时候还能骟打鸣了的大公鸡。于是,大家都越发相信兽医是会法术和咒语的。

修焦急地敲开了张医生家大门,跟小张医生说明了情况。小张医生一听,赶紧背上出诊的药箱,急忙赶往修家。

修父亲躺在床上,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睡着。他梦见自己到了一个魔幻的世界,天上有两个太阳,**辣的,炙烤着大地。他站在一片农田中,好像是海南三亚的杂交水稻种子田。从195年开始,为了满足三系杂交水稻种子的需求,雪峰县开始组织年轻、有技术的农民去南宁、湛江,在省农科所的专家指导下制种。后来又连续三年(196~198年)去南宁、海南制种。同时,县里也培训技术力量,在社、队农科站(队)制种。培养出技术人员后,就固定在毓红镇、江头镇的几个村制种了。修父亲当时是村里的农技员,是19年冬的那一批前往海南制种的人员之一,那时候修才刚满月不久。

梦境中,修父亲又回到了那个制种的地方,但水田已经发生巨大变化,田里种的竟然不是杂交水稻,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高低错落、五彩斑斓。空中还有好多长着翅膀的青蛙在飞来飞去,好像在采蜜。田里有许多长着两只角的泥鳅在游来游去,它们的身体比人的小腿还粗,还时不时朝他咧着嘴笑。

他深一脚浅一脚在水田里艰难地往前走,烂泥很深,没过了膝盖,踩下去就不停地汩汩冒气泡,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像要费尽他全身的力气。

他好不容易走到一棵巨大的植物跟前。这棵植物茎杆有一个人的腰那么粗,一丈多高,下面的主杆像水稻,但顶部是平平的,像一个大大的圆形蘑菇。蘑菇下垂满了谷穗,谷穗上的谷子像桃子一般大小。蘑菇四周长满了洁白的兔毛。兔毛在两个太阳的照耀下随风飘动。

他好奇地伸手抓住了一把兔毛,想要一探究竟。谁知手刚抓住兔毛,脚下的泥土便开始急骤下陷,他的身体随着往下沉。身体也随之慢慢变细,越来越细,越来越长,像一根长长的面条。

他双手紧紧抓住兔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随着泥土流动而往地下伸长,一会儿便穿过了地球,伸到了地球的另一边。他想喊救命,但刚张开嘴,喉咙便一阵刺痛,一团火焰从肚里喷出来,点了那棵奇异植物上的稻穗和兔毛,熊熊大火冲天而起,高达数百米,手里抓着的兔毛瞬间化为灰烬。

他惊恐地看到,自己的身体像一根橡皮筋一样,猛地弹射向地心,穿过了地球,冲出了大气层。他回头一看,地球却变成了一副金丝楠木棺材,正是他祖母的那副棺材,后来被修失火烧掉了的。他如同一道白光,从棺材缝里射出来,棺材盖立刻砰地紧紧盖上,在宇宙中缓慢旋转,发出闪闪金光。他继续快速往宇宙深处射去,棺材越来越小,转瞬间就消失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他一转身,迎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星星。这颗星星扁扁的,上面冒着火苗。星球上的火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分明就是白宗完小时候写的那首诗:

“热日炎炎农民忙,

家家户户谷满仓;

墙上喇叭一声响,

全都成了统交粮。”

修父亲心中一惊:“莫非宗完真的是天上星宿下凡?”

还没得及再细看,修父亲就已经飞掠过这颗奇怪的星球,迅速冲向宇宙深处。随即冲入一片黑暗,耳边冷风嗖嗖,他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穿行。

宇宙中冷得厉害,他的头也痛得更厉害,不由得紧紧蜷缩起来,刚刚被拉成面条一样的身体不停地缠绕,很快就成了一团乱麻。没有了地球引力的束缚,这团乱麻在黑暗阴冷的宇宙中漫无目的地飘着。他索性闭上眼睛,把头埋进线团中,任由它漂浮着。

小张医生在床边放下药箱,叫了两声“宗衡、宗衡”。见没有回应,他立即拿出体温计,甩了甩,夹到修父亲的腋下,让修扶着,别掉下来碰碎了。他又拿出听诊器听了前胸、后背,然后用两个手指搭在脖子侧边,闭着眼、屏住气测了一会儿脉搏,又翻看了一下双眼。修父亲仍然昏迷,满脸通红,时不时喷出一股热气。

修和他母亲大气都不敢出,忐忑不安地站在旁边。过了一会儿,张医生把温度计抽出来。

“2度半,脉象很乱,这高烧多久了啊?怎么才发现?太危险了。”张医生也慌了,他独立看诊两年多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发烧这么高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赶紧找人来,要送镇医院,我奈不何。”张医生一边说,一边抬手擦头上豆大的汗珠。

“你这个没良心的,可不能出什么事啊!你哪里病得起啊。”修母亲一听,双腿一下子就软了,扶着床沿跪了下去,大声哭起来,双手不停地拍打修的父亲。

修赶紧抓住母亲的手臂,努力想拉她起来,但没能成功,自己也跟着跪在了床边。修母亲转过身,紧紧抱着他,大哭不止。

“哭什么哭?!”修母亲突然感觉到身上被棍子打了一下,一道低沉严厉呵斥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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