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杀陆离流离

17十六、伤痕

卫衿冷扬起了戒尺,景衫薄本能地又收紧了臀,他正要呵斥,却突然听到这孩子梦呓般的语声,卫衿冷定神细听,景衫薄正用念经似的声音碎碎嘟囔,“是巴掌不是戒尺,是巴掌不是戒尺,是巴掌不是戒尺……”,卫衿冷一愣,手里的板子再也落不下来。

“小夜。”卫衿冷轻声唤他。

景衫薄不敢回头,“师兄打吧,我受得住。”

卫衿冷望着他颀长的身影,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各式刑具,揽在怀里或是抱在腿上还能扛着些,如今让他一个人面对着冷冰冰的墙面,想也知道这孩子有多怕。卫衿冷轻轻抚着他后背,“疼了就叫师兄。”

“啪!”又是一板子,这一下击上去,连中午依稀落下的巴掌印子都盖住了。景衫薄更狠地咬住了唇。

卫衿冷没停手,又是一下,落在两道板痕的交界处,“十!再熬过这样的一轮就好了。”

景衫薄深深吸了口气,将手臂打得更直些,再熬过这样的一轮,可是,这一轮已经很难熬了。

“十一!”景衫薄喊了出来。

卫衿冷握着戒尺等他将变形的姿势撑回来,那道板子就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却连留下的牙印子都是整齐的。

景衫薄又受了两记,卫衿冷伸手揉了揉他脑袋,刚刚洗过头,还未来得及将长发擦干,却又逼出了一头的汗,“小心着凉了。”

“嗯。”景衫薄答应着,脸色有一种临界的苍白。

长长的一下,打在两条板痕交界处,景衫薄膝盖一抖,整个人贴着墙滑到了地上,卫衿冷连忙捞住他,景衫薄抱住师兄脖子,“疼!师兄!”

卫衿冷将温暖的手掌覆在他臀面上,淤肿的触感让他的心抽了起来。板子打出的檩子不同于别的教训,那肿起来的地方不止是疼就罢了,连着的整块肉都是又胀又麻,有种虚兀兀的难受。

他们经年习武,手劲原就不同常人,就算是有谁犯了错,做师兄的也是抱在腿上呼巴掌,既给了教训又不生分,板子硬邦邦的,活像先生打学生,若不是非常严肃的责罚,是断不会轻易出动的。

景衫薄年纪小爱玩些,总有个调皮捣蛋的时候,他从小在商衾寒身边长大,有这样的三个师兄,不知挨了多少打罚,卫衿冷个性严肃,对着这个小师弟却摆不起兄长架子。小夜是最坚强的,四岁的时候受了那样的酷刑,大师兄一剑挑开封住他眼皮的蜡油,二师兄为了保他眼睛又用了那么烈的药,那样的伤痕连大人都触目惊心,他却不闹不哭。

卫衿冷听他叫疼,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忍一忍,挨了一大半了。”

“三师兄不气我误伤别人?”景衫薄问。

“气。于太的确不是好人,但是,这和你能不能冤枉他没有关系。被人冤枉不好受,可冤枉别人更难受,三师兄是怕你铸成大错,无可挽回,一辈子受良心的煎熬。”卫衿冷正声道。

景衫薄放开了抱住师兄脖子的手,“小夜懂了。大师兄罚我,也是罚我冲动。”

卫衿冷笑了,“原本不想说的,你既然挨不住,就当先发个枣给你吃。大师兄说了,板子要重重地打,但是,不许叫你给于太道歉。”

景衫薄的眼睛发出光来,“我当然知道!大师兄才不会因为别人罚我呢。他肯定说,‘我商衾寒的师弟,莫说是废了他一条手臂,就是要了他的命,难道,还要我的小夜赔他不成?’”

“啪!”重重的一巴掌,脆生生地落在景衫薄臀上,“大师兄护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

景衫薄低下头,“小夜不敢。”

“大师兄这么说,是知道你不会做错事,但是三师兄告诉你,有些事,错了就无可挽回,就算我们能护你一生一世,就算你捅了天大的篓子师兄们也担得起,可是,你自己能过得了心里这一关吗?告诉师兄,如果于太是个好人,你怎么办?”卫衿冷问。

“那就砍了我的手臂赔给他!”景衫薄冲口而出,卫衿冷一把将他按在墙上,连着就是五下戒尺,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打完之后还按着他后背,“教你道理,是可以顶嘴的时候吗?”

景衫薄说了那句话就后悔了,是啊,如果于太真的是个好人,那就算把自己手臂赔给他又能怎么样呢?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自己真要后悔一辈子了。

“啪!”又是一下,“回话。”

“小夜明白了,小夜会记住,以后不那么冲动。”景衫薄是从来不和三师兄怄气的,他知道,三师兄虽然古板了些,可都是为自己好。大师兄说过,他全部的努力和抱负都是为了让我们无所顾忌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年轻的时候能犯犯错,以后的路就不会太难走。可是,三师兄的道理是一定要听的,因为三师兄梗直宽厚,是个真正的君子,只有跟着三师兄学,才能明白立身为人究竟是怎样的事。

“嗯。”卫衿冷轻轻点头,“几下了?”

景衫薄想了一会儿,半天才怯生生地道,“好像是打完了。”

卫衿冷放下戒尺,“那你过来吧。”

景衫薄长长出了一口气,知道屁股上的板子挨完了,可三师兄的教训还没开始呢。他小心地试探了下,脚还能动,便一步一挪地挨到床边。无论任何时候,惩戒室总是会摆着一张床的,孩子来认打已经是知错了,又怎么能再为难他。

卫衿冷去外间倒了一杯茶,又取了景衫薄的潭影,等景衫薄抿了一口水,就将他的潭影交给他,而后坐在床上,拍拍自己腿面。

景衫薄脸一红,抱着潭影乖乖伏下来,还玩着剑首上的雕木燕子。他是太敏感的孩子,即便是挨打,也要抓着潭影才安心。

卫衿冷轻轻抚了抚他肿起来的臀,“这个屁股可是不能再挨了。”

景衫薄用木燕子的尾巴贴着自己发烫的脸,“三师兄说了,不许再去赌坊,我不听话已经不该,更何况,还想拿师兄送的生辰礼物押给别人。”

“嗯。”卫衿冷的气度很端和,相当公道的一巴掌罩在他臀上,“知道错了就好。”

“三师兄打吧,小夜心服。”景衫薄将潭影圈在手臂底下。

“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只是,这次却真不该。那张空白手谕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国计民本祭祀兵戎,处处都要钱,赋税是想免就免的吗?人人都说天昭帝霸道专横,可他也的确是雄才大略。只是如今,外有虎狼之师,内有掣肘之患,他就是想轻徭薄赋,也没有法子。”卫衿冷向师弟解释。

“是啊。他已经怀疑大师兄了,我要是赢了那张手谕,他肯定以为是大师兄指使的,是小夜糊涂。”景衫薄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以后做事谨慎些。”又是一巴掌。

这一下虽然疼,景衫薄却不敢叫痛,“是。我只想着若是输了,恐怕晋枢机会提光钱庄的银子,可是没想到,若是赢了更麻烦。”

卫衿冷道,“临渊侯岂是如此短视之人。他若真赢了,也不会去提银子,只要四处散播谣言,蜂拥而来的套取现银的百姓就能逼垮我们。”

“三师兄再罚一记吧。”景衫薄偏过头,小扇子似的眼睫一眨一眨,既是羞涩,又是天真。

卫衿冷笑了,“刚才不是已经打过了,谁没有被人算计的时候,我不怪你。”景衫薄更加羞愧,正欲再说,卫衿冷却突然扬起了巴掌,落下重重一记,“你不好好读写字,这才当罚呢!”

“他还去哪儿了?”商承弼轻轻转着酒樽,冷锐的目光将这血一般的葡萄酒凝成了冰。

“那位卫公子带走景公子以后,侯爷就一直留在赌坊里没出来。”一个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回话。

“他一直留在那间赌坊三个时辰!”商承弼冷哼一声,“他在干什么?”

“赌钱。侯爷先是随便看看,后来坐了天门,再后来就推了庄,下臣回宫之前,已赢了快十万两。”那黑衣男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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